夜幕低垂,美人魚碼頭漸漸不複白天的鼎沸,魚販子、碼頭工人、水手和旅客們都漸漸散去,碼頭上的攤販們也開始陸續收拾攤位回家。
安娜沒有收拾,她照例在鋪子前麵插上了一支鬆脂火把。
她的兒子三年前死了,她有四個孫子孫女要養活。
所以她總是擺攤到深夜。
碼頭的夜雖然寒冷,但是債主們的臉色更加寒冷。
她看了一眼麵前沸騰的湯鍋,湯鍋裏煮著一些小雜魚,都是些魚販子不屑一看的“貓魚兒”。但是安娜以她那高超的廚藝,能將這些不值錢的雜魚做成一鍋美味的湯。
雜魚湯不要錢,每個從她的鋪子裏買了烤麵餅的客人都可以得到免費的一碗。
那些年輕力壯的單身漁夫和碼頭工人,會買旁邊鋪子的牛雜湯或豬雜湯,或者更闊氣一些,像那些剛從船上下來,荷包鼓鼓的水手那樣,走到碼頭旁邊的酒館裏,要一份牛肉餡餅。
而那些有家小要養活的男人們,則會來到安娜的鋪子跟前,要幾個烤麵餅,再加一碗不要錢的雜魚湯。
此外,這雜魚湯還有一個好處,它香氣四溢,那些偶爾經過夜晚碼頭的人,先是被濃重夜色中那一點溫暖的火光吸引,然後聞到香味,也許就會想到吃點什麼。
安娜攪動著沸騰的湯鍋,將香氣遠遠地傳了出去,指望夜間出海捉蝦和烏賊的漁夫們聞到香味,會想到在去冰冷的大海之前先喝點暖和的東西。
果然來了一個人。
來人四十多歲,身材魁梧,四四方方的臉即使沒有那道橫貫的刀疤也絕對稱不上慈眉善目,何況他還擰著眉,更加顯露出一副凶相。
“怎麼,你今天晚上還要擺攤麼?”他粗聲粗氣地說道。
“自由人在沒有還清債務之前,是不能說自己是自由的。”安娜說,“弗蘭茨長官,不喝點什麼暖和暖和麼。”
“不了。”城市警衛說,“安娜,你都沒有注意到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今天是奧利凡特學院開學的日子,安娜。”
“啊!”安娜輕輕地低呼了一聲。
她這才注意到弗蘭茨在平時穿的號衣外麵套著皮甲,腰間除了平時的包鐵木棍外又多了一把長劍,這證實了他的話。
跟一般人聽到不祥的凶兆會做的一樣,她伸手去摸脖子上的護身符,那廋骨嶙峋的手卻摸了一個空,然後她想起來,四天前她已經把護身符抵給了麵粉商人了。
“安娜,今天是不會有什麼顧客的了。”弗蘭茨好心地勸告說,“沒人會在今晚出海捉蝦的,你還是早點回家吧,若是手頭實在緊,我這裏還有幾個不急用的錢。”
安娜搖了搖頭,說道:“你已經幫過我不少忙了,我怎麼能再借你的呢,何況……等儀式結束以後,也許有人會要吃些點心呢。”
“我都不想留下來,安娜,若不是職責所在,若不是我除了耍劍就不會別的,若不是我還指望著退休金,我今晚都不會來呢,我想,為什麼他們還需要警衛呢?他們自己就夠嚇人的了!”
想到奧利凡特學院的凶名,安娜哆嗦了一下,她又一次摸了摸脖子上不存在的護身符。
“弗蘭茨長官……”她正要說什麼,卻被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了——“老板娘,這裏有什麼吃的?”
弗蘭茨吃了一驚,他都沒發現來了一個人,若是在戰場上……
不過今天不是在戰場上。
他打量著來人,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沒有帶任何武器,穿著陸地徒步旅行者常穿的那種結實樸素的便服,端正的臉上有一雙清澈的灰眼睛,常年在日光下行走的膚色讓弗蘭茨的手鬆開了剛才還緊握的劍柄。
年輕人跟安娜要了五個餅,津津有味地喝了三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