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談,你熟悉趙高秉性,何時何地?”
“君上,老臣對此事多有揣摩,又通聯了諸多怨恨趙高的內侍義士,依各方情勢評判,除奸方略之要害,在於出其不備。”老內侍韓談平靜地說著,“時日,選在齋戒末了一日。所在,太廟齋宮最宜。方略,將趙高騙入齋宮,突襲暗殺。”
“如何騙法?”
“君上隻說不欲為王,趙高必來敦請。”
“趙高狡詐陰狠,豈能輕易受騙?”
“尋常時日,或許不能。今日時勢,趙高舍秦王不能,必來齋宮。”
“子桓子陵,劍術可有成算?”子嬰將目光轉向了兩個兒子。
“多年苦行修習,兒等劍術有成!”
“趙高強力,非等閑之輩,務必一擊成功。”
“兒等一擊,必殺趙高無疑!”
“好。”子嬰點頭道,“韓談總司各方部署,子桓子陵擊殺趙高。聯結朝臣將軍事,目下暫且不動,以免趙高察覺。目下要害之要害,是先除趙高,否則大秦無救。為確保鏟除趙高一黨,我須示弱,以驕其心。國政整肅,隻能在除奸之後開始。”
“君上明斷。”韓談低聲道,“老臣已接到三川郡流散老吏密報:趙高曾派出密使與楚盜劉邦密會,意欲與劉邦分割關中,劉邦居東稱楚王,趙高居西稱秦王。與楚盜一旦約定,趙高便要再次弑君,再做秦王夢。”
“劉邦未與趙高立約?”子嬰有些驚訝。
“趙高惡名昭著,劉邦躊躇未定。”
“也好。叫這老賊多做幾日好夢。”子嬰臉色陰沉得可怕。
齋戒第六日,趙高已經將新秦王即位的事宜鋪排妥當了。
依趙成閻樂謀劃的簡略禮儀,午後子嬰出齋宮,先拜祭太廟以告祖先更改君號事,再在東偏殿書房與趙高“商定”百官封賞事,次日清晨在鹹陽宮大殿即位,封定新秦國大臣即告罷了。趙高原本便沒將子嬰即位看得如何重大,用過早膳的第一件事,便是與趙成閻樂會商如何再派密使與劉邦立約。
未曾說得片刻,老內侍韓談一臉憂色地匆匆來了。韓談稟報說,公子子嬰夜得凶夢,不做秦王了,要回隴西老秦人根基去,派他來向中丞相知會一聲。趙高聽得又氣又笑,拍案連說荒誕不經。閻樂冷笑道:“猾賊一個!無非不想做二世替罪羊而已,甚個回隴西,糊弄小兒罷了。”趙成黑著臉怒道:“賤骨頭!添亂!我帶一隊人馬去將他起出齋宮!”趙高板著臉道:“如此輕率魯莽,豈能成得大事?子嬰父親迂闊執拗,子嬰也一般迂闊執拗。你若強起,那頭強驢還不得自殺了?”見趙成閻樂不再說話,趙高一擺手道,“備車,老夫去齋宮。”閻樂道:“我帶材士營甲士護送中丞相。”趙高大見煩躁道:“護送甚!鹹陽宮角角落落,老夫閉著眼都通行無阻!繼續方才正事,老夫回來要方略。”說罷對韓談一招手,大踏步出門去了。
趙高吩咐韓談坐上他的特製高車,轔轔向皇城駛來。路上,趙高問韓談,子嬰做了何夢?韓談說,子嬰隻說是凶夢,他不敢問。趙高問,子嬰部署了家人西遷沒有?韓談說,隻看到子嬰的兩個兒子哭著從太廟出去了,想來是子嬰已經讓家人預備西遷了。趙高問,聽聞子嬰兩子多年前習武,目下如何?韓談說,習過兩年,皇族之變後都荒廢了,兩人都成了病秧子,也成了子嬰的心病。趙高淡淡冷笑著,也不再問了。
片刻間車馬穿過皇城,抵達太廟。趙高吩咐護衛的百人馬隊守候在太廟石坊道口,自己單車進去。韓談低聲道,中丞相,還是教護衛甲士跟著好。趙高揶揄笑道:“此乃嬴氏聖地,老夫焉敢輕慢?”腳下輕輕一跺,寬大的駟馬高車嘩啷甩下馬隊,駛上了鬆柏大道。從太廟旁門進了齋宮,迎麵一座大石碑當道,碑上大刻“齋宮聖土,車馬禁行”八個大字。趙高冷冷一笑,還是腳下輕輕一跺,高車嘩啷啷飛過石碑,飛進了森森清幽的鬆柏林。見韓談驚得麵色蒼白,趙高淡淡笑道:“老夫不帶軍馬進太廟,足矣。嬴氏敗落,寧教老夫安步當車乎?”韓談連連點頭:“是也是也,中丞相功勳蓋世,豈能效匹夫之為。”說話間,高車已到齋宮庭院門前停住了。韓談連忙搶先下車,扶下了趙高。
“中丞相到——!”齋宮門前的老內侍一聲長長的宣呼。
“我來領道。”韓談趨前一步,一臉惶恐笑意。
“不需。”趙高淡淡一句,徑自走進了齋宮庭院。
韓談亦步亦趨地跟在趙高身後,從敞開的正門連過三進鬆柏院落,一路除了特異的香煙繚繞氣息,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幽靜空闊如進山穀。趙高踏上了第四進庭院的正中石屋的九級石階,兀自揶揄著嘟噥了一句:“將死豬羊,尚能窩在這死穀素食,當真愚不可及也。”一邊說一邊一腳踢開了正門,厚重的木門吱呀蕩開,趙高一步跨進了齋宮正室,繞過一麵高大的黑玉屏便進了東首的齋宮起居所。眼見還是沒有人影,趙高沉聲一句:“子嬰公子何在?老夫來也。”話音落點,一個少年內侍從起居室匆匆出來一作禮道:“啟稟中丞相,公子已做完最後一次沐浴,正欲更衣。”趙高冷冷道:“不欲為秦王,還信守齋戒,何其迂闊也!”韓談連忙趨前一步道:“中丞相稍待,我稟報公子出來會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