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真是!”馮劫倏地站起慨然高聲道,“陛下縱然去了,還有我等老臣,莫非撐不起這片天不成!老夫今日一句話撂在此地:誰敢不從始皇帝遺詔,誰敢不從丞相調遣,老夫第一個找他頭來!鳥!大秦有國法,危難個甚,誰敢反了不成!”
“慎言慎言,馮公慎言。”李斯連忙過來摁住馮劫坐了下去,轉身走到廳中對三人深深一躬道,“李斯蒙諸公同心定國,不勝心感也!大事既定,老夫便去打理,告辭。”
“這個老李斯!官越大膽子越小。”馮劫看著李斯背影嘟噥一句。
“舉國重擔盡在丞相,難矣哉!”姚賈喟然一歎。
“也是,難為老丞相也!”馮劫的一雙老眼溢滿了淚水。
李斯回到行轅,立即擬就書令發往鹹陽邯鄲。三日之後,鹹陽的馮去疾、蒙毅、章邯等與邯鄲的鄭國、胡毋敬都陸續飛車趕到了。次日清晨,甘泉宮正殿舉行了三公九卿朝會,由丞相李斯主持;中車府令趙高、少皇子胡亥、皇帝大巡狩隨行太醫及太醫令等相關散官,旁列與聞。參與朝會的三公是:左丞相李斯、右丞相馮去疾,禦史大夫馮劫;此時王賁已逝,太尉未補,故缺一公;朝會九卿是:廷尉姚賈、郎中令蒙毅、治粟內史鄭國、典客頓弱、奉常胡毋敬、衛尉楊端和、太仆馬興、宗正嬴騰、少府章邯。全部三公九卿,除去病逝的王賁,全數與會。從法度說,正式大朝會還當包括所有侯爵大臣將軍與重要郡守縣令,以及諸如博士仆射等中央散官。然則,作為日常決事定製,三公九卿與皇帝組成的朝會便是軸心決策的最高規格。且天下大事多發,三公九卿能如今日這般全部到齊,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因此,大臣們都明白,今日朝會乃皇帝缺席的非常朝會,在新皇帝即位之前,今日朝會所作的一切決斷都將是有效國策,都將決定帝國的未來命運。
“諸位大人,”李斯站在帝座階下的中央地帶,一拱手沉痛地開口了,“今日朝會,行之於甘泉宮而非鹹陽,皆因非常之期也。非常者何?皇帝陛下於大巡狩途中,業已棄我等臣民而去也!……”一言未畢,大殿中哭聲暴起,李斯老淚縱橫搖搖欲倒。三公前座的馮劫一步搶來扶住了李斯,沉聲道:“丞相如此情態,何以決大事!”又轉身連聲大喝,“哭個鳥!要不要朝會了!都給老夫坐好!聽丞相說話!”這禦史大夫的職司便是總監百官,更兼馮劫忠直公正秉性火暴,一陣吼喝,大殿中頓時肅然一片。李斯勉力站定,聲音嘶啞顫抖道:“當此之時,我等三公九卿,當協力同心,依據法度,安定大秦。唯其如此,今日朝會第一件大事,便是禦史大夫稟報皇帝正身勘驗事,之後議決是否發喪。”說罷,李斯對馮劫一拱手,站到了一邊。
“諸位,”馮劫從案頭捧起了一卷竹簡,聲音淒楚,“業經老夫官署會同廷尉府、太醫署三府勘驗認定:始皇帝陛下,確因暗疾驟發,薨於沙丘……這,三府勘定的官書……廷尉,還是你來……”馮劫老淚縱橫語不成聲,將竹簡交給了姚賈。
姚賈離座,接過竹簡展開,一字一字沉重地讀著:“禦史大夫府、廷尉府、太醫署三府合勘書:三府得皇帝行營總事大臣李斯書令,知皇帝異常而薨,遂趕赴甘泉宮合署勘驗。業經三府依法反複勘驗正身,一致判定:皇帝積年多勞,暗疾深植,大巡狩至琅邪發病,曾遣郎中令蒙毅還禱山川,祈福於上天;其後,皇帝巡狩西來,途中發病三次;七月二十二,行營駐蹕沙丘宮,皇帝夜來不眠,書罷遺詔,口詔未完,吐血而薨……其時,兩隨行太醫多方施救,未果……大巡狩行營總事大臣李斯,會同隨行大臣,遵奉皇帝口詔,議決,秘不發喪而還……三府合署論定:皇帝薨因明確,行營善後無誤;國喪如何發布,由攝政丞相決斷。大秦始皇帝十二年,秋八月。”
“諸位大人,可有異議?”李斯抹著淚水問了一句。
“我等,無異議……”殿中一片哽咽。
“在下一問。”蒙毅突兀站起,高聲一句引得舉殿驚愕,“敢問三府合勘署:始皇帝陛下口詔,何人受之?隨行太醫可在當場?行營取九原直道而還,顯然是舍近求遠,何能言善後無誤?”
“姚賈作答。”馮劫對姚賈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