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皇帝與大臣們登上之罘山最高峰時,一天明淨如洗,霞光萬道碧波無垠,海天之間壯麗得無以描述。大約卯時,島前深海處白帆點點,遙遙有戰鼓號角之聲隱隱傳來。未過片時,碧藍的大海中不斷躍起一道道雪嶺般的白牆,鼓著浪頭隱隱起伏,不斷向之罘島逼近。俄而遠處白帆快速聚攏,從三麵向翻飛的雪嶺無聲地靠近。正在碧浪中再度矗起一道雪嶺時,戰船鼓聲號角大作,三艘大戰船的大型連弩一齊發射,長矛般的大箭呼嘯著飛向了那道雪白的山嶺。嬴政皇帝真切地看見了雪白的山脊冒起了幾道血柱,漸漸地,翻飛的白色閃電變成了緩慢漂動的雪白山脊……
“萬歲——!大鮫魚中箭了——!”
整個海麵都響徹了秦軍將士的歡呼聲。
驟然之間,淚水湧滿了嬴政皇帝的眼眶。
海天之間這壯闊的一幕,永遠地鐫刻在了嬴政皇帝的心頭。
七、北上九原 突兀改變的大巡狩路線
從之罘島再度西進前,嬴政皇帝在行營舉行了一次大臣會商。
依大巡狩的慣例,離開琅邪台北上便是踏上了歸途。一則是舊齊濱海地帶是皇帝兩次巡狩都來過的,不會再有大型宣教典禮;二則是皇帝大臣皆有不適之感,天氣又越來越熱,一進三伏酷暑,白日幾乎難以行軍了。所以,一離開之罘島李斯便做出了回程部署,將少府章邯做了夏日行軍的前導,下令章邯率一千鐵騎先兩日上路了。因為,若從之罘島地帶歸返鹹陽,則路徑很直接:之罘——即墨或臨淄——巨野澤——大梁——洛陽——函穀關——鹹陽。這是齊國通向中原的傳統官道,此時已經是帝國馳道之一,路況好速度快,又不過黃河,故此需要先行人馬預為安置護衛、救治並駐屯地等事項;而章邯軍政兩通,擔此重任再合適不過。就當時的事實說,嬴政皇帝在琅邪、榮城業已兩次發病,所有的大臣將軍都認為皇帝該踏上歸程了;若此時果然能按照預定的大巡狩路線行事,從之罘島南下回鹹陽,自當安然無事。
大臣們沒有料到的是,皇帝竟然要北上巡邊!
皇帝的理由很簡單,又很充分。昨日午後九原傳來捷報,蒙恬軍第二次反擊匈奴獲得了很大的勝利,長驅直入匈奴單於庭,頭曼單於僅率數萬殘部遠遁而去;如此皇皇勝仗,皇帝須得再度北上巡邊犒賞將士,並督導東部長城早日竣工。昨日捷報人人皆知,行營還很是狂歡了一陣。皇帝如此決斷,自是無可非議。然則,皇帝大巡狩的行程曆來都是事先籌劃好的,如此大的巡邊舉動,事先從未宣示而由皇帝臨機動議,本身就透著幾分神秘。再說,即或是臨機改變,至少皇帝也當與總司巡狩事務的丞相事先會商而後再議決部署;然看今日情形,丞相李斯似乎也是事先一無所知。如此情形之下,大臣們一時忐忑起來了。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錯愕不已的李斯,久久愣怔著沒有說話。鄭國胡毋敬頓弱楊端和幾位大臣也大覺意外,都是相互觀望,一時默然了。
“諸位毋得疑惑。”嬴政皇帝笑道,“自來大戰無定期。朕也想不到,九原軍能在如此大熱天有如此大勝仗。昨日,朕本當與丞相會商,卻又埋在公文山裏沒有拔得出來,在書房裏困得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是四更。於是,今日索性一起說了。否則,又得耽擱一日。”
“老臣以為,陛下決斷得當。”李斯立即支持了皇帝。
“老臣以為不然。”素來寡言的鄭國說話了,“皇帝陛下在琅邪已經發熱,一路未見痊愈跡象。目下正逢酷暑,又將入伏,再度跋山涉水北上巡邊,隻怕不利於陛下病體。二次大勝匈奴,固然可喜可賀,然不能冒此風險……”
“老令啊,朕好多了。昨日觀射大魚,朕不是自家登山的麼?”
“陛下,老臣附議鄭國之意。陛下不宜北上。”胡毋敬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