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王明斷……”
“文信侯!”快步進來的王綰一聲驚呼,抵住了瑟瑟發抖搖搖欲倒的呂不韋,“秦王,文信侯大受風寒一身火燙!”
嬴政搶步過來,一把扯下自己鬥篷包住了呂不韋身體,回身又是一聲高叫:“小高子!快拿貂皮大裘來!”反手接過皮裘再將呂不韋一身大包,雙手抱起邊走邊厲聲下令,“車駕起行!燎爐搬上王車!令狐大姑小高子上車護持仲父!王綰善後!”一溜清亮急促的話音隨著山風回蕩間,嬴政已經抱著呂不韋大步流星地出了莊園。
莊外公車司馬已經聞聲下令。三聲短號急促響起,山下訓練有素但卻極少施展的王室禁軍頓時大顯實力——百餘名精壯甲士硬是抬著一輛王車衝上山來,待嬴政將呂不韋抱上王車安置妥當,又平穩如風地抬下了山去。嬴政厲聲喝退了所有要他登車上馬的內侍護衛,隻跟車疾走,護持著王車寸步不離。
幹冷的冬夜,這支儀仗整齊的王室車馬風風火火出了山穀,過了渭水,進了鹹陽,大約四更時分終於進了王城。守候日夜的老長史桓礫實在料不到這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秦王果然歸來,不禁連呼天意,下令王城起燈!及至見到王車上抬下人事不省的呂不韋,老長史禁不住地老淚縱橫了。此刻王城燈火齊明,所有當值臣工都聚來東偏殿外,既為秦王還位慶幸,又為文信侯病情憂戚,一時感慨唏噓,守在殿廊久久不散。
三日之後,呂不韋寒熱減退精神見好,堅執搬回了府邸。大臣吏員們聞風紛紛前來探視,呂不韋抱病周旋半日大覺困頓,辭謝一班朝臣回到寢室昏昏睡去了。一覺醒來,已是夜半更深。呂不韋自覺清醒,見夫人陳渲與莫胡雙雙守在榻旁,坐起吃了些許湯羹,問起了府中近日事務。
“夫君既問,莫胡說了無妨。”陳渲淡淡一笑。
“是。”莫胡答應一聲,轉身從裏間密室搬來一隻銅匣打開,“大人進王城那日晚上,一個自稱巴蜀鹽商的老者送來此匣,說是代主家送信於大人,請大人務必留心。我問他要否大人回音,他說大人看後自會處置,便去了。”說著掀開三五層蜀錦,將出一支幾乎與手掌同寬的竹簡。
“綠背獨簡?”眼角一瞄,呂不韋有些驚訝。這是一種尋常人極少使用的獨簡,寬及三寸,背麵是竹板蔥綠本色,正麵黃白老色,字跡清晰。燈下端詳,簡上刻著三行已經失傳的古籀文,仔細辨認卻是:“伯嬴心異,已結其勢,蒙麵兩翼,正搜騏驥,君欲固本,吾可助力,思之思之。”最後空白處,依舊烙著那個紋線蕩漾的“清”字。
“這支獨簡總透著些許詭異。”陳渲小聲嘟噥了一句。
“夜已三更,容我好睡一覺。”呂不韋疲憊地淡淡一笑。
次日清晨,呂不韋輜車直奔國尉官署。正在忙碌晉陽糧草的蒙武很是驚訝,親自將呂不韋迎接到正廳。屏退了左右吏員,蒙武肅然一躬:“文信侯必有急務,敢請示下。”呂不韋淡淡一笑道:“急也不急,不急也急。想見貴公子一麵,派他個差事也。”蒙武釋然笑道:“文信侯笑談了,黃口小兒做得甚事?”“可是未必。”呂不韋啜著茶搖搖頭,“秦王已回王城書房修習。老夫欲請蒙恬、甘羅兩公子做秦王伴讀,相互砥礪,亦無枯燥。否則,秦王再思山穀獨居,老夫要抓瞎也。”
“文信侯思慮縝密,在下敬服!”蒙武慨然點頭,半欣然半牢騷道:“隻是這小子素來黏纏大父,與我這父親倒是隔澀。上年這小子去了逢澤,說是要尋訪大父戰敗秘密。在下原本不讚同,可家父卻偏偏一力縱容讚賞,有甚法也。至今堪堪一年,給我連個竹片子也沒有。隻給家父軍前帶去一句話,也隻是‘我甚好’三個字。文信侯且說,小子成何體統也!”
“小公子如何?”
“不敢不敢!蒙毅隻八歲,如何進得王城?”
“蒙恬何時可歸?”
“咳!在下實難有個子醜寅卯。”
“天意也!”呂不韋歎息一聲,起身徑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