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軍民聽了!”威猛剽悍的騎劫在馬上高喊著,“即墨騎士全軍覆沒,軫子老匹夫也被我殺了。看,這是何物?”
一個騎士用長矛挑著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燕軍騎士一片高喊:“軫子首級在此,齊人開城降燕——”騎劫哈哈大笑,帶血的長劍直指城頭道:“齊人狗熊一窩,若不拱手降燕,爾等頭顱一齊掛上高杆!”燕軍一片呐喊:“抗我大燕者,立殺不赦!”
素來沉靜的田單怒火中燒,戟指城下嘶聲大吼:“燕人休得猖狂,即墨要為老將軍複仇。要即墨降燕,休想——”城頭原本已經擁滿驚恐無措的守軍,此刻卻萬眾一心,齊聲呐喊:“為老將軍複仇!”“即墨不降!死戰到底!”
“豎子猖獗!”城下騎劫一聲怒喝,“步軍列陣,壕橋雲梯攻城!”
正在此時,燕軍陣前一馬飛來,遙遙高喊:“昌國君將令——毋得攻城!後退十裏紮營,違令者斬——”騎劫臉色頓時鐵青,狠狠罵了一聲:“鳥令!”又向城頭吼叫一聲,“爾等狗頭,多長兩日。”再轉身又是一聲大吼,“愣著釘樁?退後十裏紮營!”
暮色斜陽之中,燕軍緩緩後退了。晚霞將即墨城樓染得血紅,與城外郊野無邊無際的紅衣屍體融成了一片血的海洋。天邊飛來大群大群的烏鴉禿鷲,嘎嘎啾啾地起落飛旋,濃濃的血腥味兒彌漫了即墨原野。
“田氏騎士何在!”田單嘶啞著聲音大喊了一聲。
城樓上“嗨”的一吼,擠在田單兩邊的騎士肅然成列。
“隨我出城,找回老將軍遺體!”
茫茫暮色之中,一隊輕騎飛馬出城,消散在騎兵廝殺過的廣闊戰場。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星星點點的火把依然在曠野搖曳閃爍,直到三更,火把馬隊才漸漸聚攏,飛進了即墨。
馬隊將軫子老將軍的無頭遺體抬到即墨令府邸時,眼前的景象使田單愕然了——萬千火把層層圍在了府邸車馬場前,正門廊下一片白發蒼蒼的老人,層層疊疊的人山人海,毫無聲息地肅立著。見田單馬隊到來,人們無聲地閃開了一條甬道,眼看著那具渾身浴血的無頭屍體停在了廊下一張窄小的軍榻上,人們木然地瞪著雙眼,隻有粗重的喘息飄蕩著,如同冬夜的寒風掠過茫茫林海。
“父老兄弟姐妹們,”田單一身血汙疲憊地一拱手,“老將軍屍體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老人深深一躬:“合城軍民,擁立先生主事。”
“田單主事!田單主事!”人山人海猛然爆發出震天撼地的吼聲。
又一個老人顫巍巍頓著竹杖:“先生以鐵籠保全部族,定能出奇策守住即墨。”
“先生韜略,正當報國,萬勿推辭!”族老們異口同聲。
幾位將軍與士卒們也是一片呼喊:“先生謀勇兼備,我等願聽將令!”
望著殷殷人海,田單驟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心下不禁猛然一沉,四麵拱手高聲道:“父老兄弟姐妹們,燕軍暴虐,我等須得死守即墨方有生路。然則,田單雖有些許商旅應變之才,卻從來沒有戰陣閱曆。懇請哪位將軍主事,田單定然鼎力襄助!”
“田單主事!死守即墨!”巨大的聲浪立即淹沒了田單的聲音。聲浪方息,一位將軍慷慨激昂道:“先生雖非戰將,然卻韜略過人。鐵籠得全部族,分流得全難民與即墨。大兵壓境,先生身先士卒。大戰方過,先生夤夜帶傷於燕軍營外尋回老將軍屍身。此等奇謀勇略,大義節操,俺等即墨老民人人傳頌。先生主事,俺等軍民方有戰心!否則,俺等棄城出逃各奔東西。父老兄弟們說,是也不是?!”咬字極重的膠東口音聲震屋宇。
“是——”“田單不主事,俺等便跑!”頓時一陣雷鳴般聲浪滾過。
略一思忖,田單慨然拱手:“方今之時,我大齊國脈唯存膠東。國人如此推重於我,田單當為則為。縱有千難萬險,田單九死無悔!”
“田單萬歲!”“即墨萬歲!”“新令萬歲!”人群頓時狂熱地歡呼起來。
“諸位父老兄弟姐妹們。”待聲浪平息田單高聲道,“大軍圍城,即墨時時都有城破之危。要堅守即墨,自目下開始。軍民人等立即回歸營地整頓兵器,青壯男丁即刻到這位將軍處登錄整編,老民族領、閭長與難民族領、族老及千長以上將軍,請留下商討大事。”
轟然一聲,人山人海像淙淙小溪般向街巷分流而去。田單一邊下令即墨令府邸的幾名書吏確切登錄各族人口數目,一邊與族領族老將軍們一一商討要立即辦理的幾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