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代精神大振,天剛蒙蒙亮駕著軺車轔轔入宮請見秦王。此時鹹陽宮廣場已經是車馬如梭人影流動,所有的官員都奔赴官署,準備在卯時開堂。早朝當值的內侍剛剛精神抖擻地走出來,便遇見了蘇代手捧玉笏求見秦王,隨即一聲高宣傳了進去。片刻之後,一個老內侍匆匆走出正殿高宣:“秦王口書:齊國上卿蘇代在東偏殿候見。”
蘇代知道,鹹陽宮正殿隻是禮儀性的場所,這東偏殿才是秦王處置國務的日常處所,秦王要在這裏召見他,意味著秦國君臣要認真與他商討邦交大計了。想到華蓼負氣出秦,秦宋合縱破滅,蘇代覺得分外舒暢。他已經隱隱地有了一種預感——秦國不理睬宋國,齊王滅宋的宏圖就要實現了。一想到這裏,蘇代的腳步分外輕捷,雖然自己與孟嚐君反對滅宋,但若秦國放棄了對宋國的保護,齊國在無可阻擋的情勢下一舉吞滅一個大國,又何樂而不為?再說,此事若成,他蘇代分化秦宋合縱是大功一件,他在齊國的地位便會大大鞏固,豈非天遂人願。
“齊國上卿蘇代進殿——”一個尖銳細亮的聲音響徹大廳。
蘇代恍然抬頭,見一個黑服玉冠的年輕人正站在大書案之後微笑地打量著他,這是在燕國久為人質的秦王嬴稷麼?遙遙看去,這個嬴稷雖然正在即將加冠的年歲上,可那黝黑勁健的身姿卻分明滲透出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滄桑風塵,任誰也不敢將他做尋常的弱冠少年對待。蘇代雖然久在燕國,卻從來沒有見過嬴稷,今日第一次見這個少年秦王,心中不禁油然感慨:如何上天獨佑秦國,一代少年君王也是如此出色。饒是感慨良多,蘇代也無暇品味,一個躬身大禮道:“外臣蘇代,參見秦王。”
“上卿黎明即起,大非齊國富貴氣象了。”嬴稷親切地笑著。
“人雲:見賢思齊。秦人勤政,蘇代何敢放任?”
嬴稷朗聲大笑:“秦人苦做成習,何敢勞上卿思齊?來,上卿入座。”
蘇代坐進左下手的第一張大案,略一打量,見與秦王大案並排的左手還有一張空案,心知那是宣太後的位置,自己對麵遙遙相對處也隻有三張長案空著,可見這裏隻是秦王與幾個棟梁大臣議事的殿堂,不禁大是欣慰,直覺今日必成大事。
“上卿匆匆來見本王,何以見教?”嬴稷笑著開了頭,分明是要蘇代說話。
蘇代拱手笑道:“想必秦王已經知曉,齊國欲與秦國結盟,伸張天下公理,鏟除桀宋。”
“齊國想滅宋。”少年秦王粲然一笑,“宋國奪齊國五城,齊王心疼?”
“秦王差矣!”蘇代正色道,“老宋偃射天鞭地,窮兵黷武,大行苛政,人神共憤,天下呼為桀宋。齊國吊民伐罪,豈能以五城之恨論之?”
“說得好聽呢!”猛然聽得大屏後一陣清亮的笑聲,走出一個散發長裙豐腴高挑的女子,不是宣太後卻是誰?她瞄了蘇代一眼,徑自坐到少年秦王旁邊的長案前笑道:“吊民伐罪,那可是聖王大道。齊王不是青龍現世麼,自顧去做便了,何須一呼攏拉上他人,莫得奪了齊國風光?”臉上寫滿了嬉笑辛辣。
蘇代何其機敏,立即拱手跟上道:“太後明鑒,戰國攻伐,利害相連。況桀宋橫挑強鄰,攻楚攻齊攻韓攻魏,為所欲為而無人抑其鋒芒。唯其如此,皆因天下戰國相互牽製,全無公理大道。今齊王攘臂舉旗,自是吊民伐罪,即或不聯秦國,亦當與楚韓魏趙聯兵,絕非市井之徒群強欺弱,何來齊國獨占風光?”一席話竟是不容辯駁的架勢。
“不愧蘇秦弟也。”宣太後讚歎一句沉下了臉,“邦交根本,不在說辭。我問上卿,這利害相連,卻是甚個說法?滅宋但能分給秦國三成土地,秦國自然出兵。不然麼,齊國大可去攘臂舉旗,休來鹹陽聒噪。”
蘇代大出預料,如何這秦國與宋國翻了臉,竟還堅持要分土才能出兵?莫非是自以為蘇代不知情而漫天要價?可是,蘇代不能答應他國分宋,這是齊王的嚴令。驀然之間,蘇代計上心來,微微笑道:“太後之意蘇代明白,秦國隔岸觀火,既不保宋,亦不幹預他國聯兵滅宋。若得如此,太後大是明斷。”
宣太後咯咯笑了:“我卻看你不明白,竟來糊弄一個女子,說我要隔岸觀火,我說過麼?想教秦國閃開道,聽任齊國獨吞了這塊天下最肥的方肉?嘿嘿,上卿果然靈性!”
“太後明鑒,齊國是聯兵滅宋,何曾想獨占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