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一怔,一路走來不再說話。轉過一個小山包,便見一座兵車包圍的中軍大帳,氣勢大是顯赫:外圍是兩千騎兵的小帳篷,第二層是二百輛兵車圍出的巨大轅門,第三層是一座土黃色的牛皮大帳,足足頂得十幾座兵士帳篷,轅門口肅然挺立著兩排長矛大戟的鐵甲衛士,一直延伸到軍帳門口。轅門兩邊,兩麵三丈多高的大纛旗獵獵飛動,一麵大書“大楚柱國將軍昭”,一麵大書“六國上將軍子蘭”。即或是不諳軍旅的人隨意看去,這座將軍帳的規模與氣勢,都要比蘇秦的六國幕府大多了。
“六國上將軍?誰封的?莫名其妙!”荊燕黑著臉嘟噥了一句。
蘇秦微微一笑:“報號。”
荊燕大步上前:“聯軍幕府司馬荊燕,請見子蘭將軍!”
轅門口的帶劍軍吏板著臉道:“六國上將軍正在沐浴,轅門外稍待。”
見荊燕一副想發作的神氣,蘇秦指著轅門內高高矗立的一架雲車問:“這是攻城利器,擺在中軍大帳卻是何用場?”
“哼哼,這裏又沒有敵城,觀賞山水罷了。”荊燕一臉輕蔑的冷笑。
蘇秦看了荊燕一眼,正想叮囑幾句,轅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楚人特有的尖銳高宣:“燕國司馬荊燕進帳!”一嗓子傳來,蘇秦便覺得不是味道,看看荊燕,臉色愈發難看。蘇秦低聲道:“沉住氣了,走。”跟在荊燕身後要進轅門。
“且慢!此乃六國上將軍大帳,小小司馬豈能再帶隨從?退下!”隨著一聲嗬斥,一柄彎彎的吳鉤閃亮地指到了蘇秦胸前。
“大膽!”荊燕一聲怒喝,疾如閃電般伸手拿住了軍吏手腕,輕輕一抖,吳鉤“當啷”跌落。軍吏臉色驟變,尖聲大喝:“拿下了!”兩排甲士“嗨”地一吼,一片長矛大戟森然圍住了兩人。
荊燕高聲長喝:“六國丞相蘇秦駕到!子蘭將軍出迎!”
軍吏甲士不禁愕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大帳口傳來一陣大笑:“原是丞相到了,子蘭失敬。”隨即又是一聲威嚴的嗬斥,“成何體統?退下了!”隨著笑聲與嗬斥聲,全副戎裝鬥篷拖地的子蘭大步走了出來。蘇秦在轅門外笑道:“人說大將軍八麵威風,果然不虛也。”子蘭一拱手道:“身負重任,不敢荒疏,敢請丞相恕不敬之罪。”蘇秦也是一拱手笑道:“匆忙前來,未及通會,原是我粗疏也。”子蘭連連道:“丞相此言,子蘭不敢當。”說著便請蘇秦進入了大帳。
中軍大帳很是整肅,帥案前的兩排將墩直到帳口,足足有三十多個;大帥案正中橫架一口楚王劍,左邊兵符印信,右邊令旗令箭;帥案背後立著一個巨大的本色木屏,屏中一隻黑色的九頭猛禽。蘇秦知道,昭氏祖居於雲夢澤東部的大江兩岸,那裏有龜蛇兩山夾峙江水,是楚國中部的險要形勝;可能是降伏龜蛇的願望所致,中部楚人向來信奉久遠傳說中的九頭猛禽,以這種怪鳥做保護神。子蘭的中軍大帳也以九頭鳥為帥記,可見這種猛禽在中楚的神聖。
“軍中不上茶,丞相要否飲酒?”子蘭坐進帥案,濃濃的笑意遮不住矜持與威嚴。
“身在軍營,自當遵守軍法,茶酒皆免了,蘇秦唯想聽聽將軍謀劃。”蘇秦被軍吏領到帥案左下側的軍師席上。荊燕看得直皺眉,蘇秦卻坦然微笑渾然無覺。
“既設六國幕府,運籌謀劃自當由幕府出之。子蘭為將,唯受命馳驅戰陣而已了。”
“將軍既有此言,蘇秦當坦誠以對。”蘇秦原先也預料到子蘭可能對六國幕府心有不快,卻沒想到如此耿耿於懷,推心置腹道,“合縱有約:軍雄者為將。六國幕府之設,原為斡旋糧秣輜重,督導協力作戰,並非調遣大軍戰事。柱國身為六國統兵上將軍,既無人取代,亦無人掣肘。尚望將軍以大局為重,與六國幕府同心協力。若將軍心有隱憂,蘇秦即刻撤去六國幕府。”
“子蘭原是笑談,丞相言重了。”子蘭心中大是舒坦,臉上卻是一副憂戚,“傳言春申君力主換將,大敵當前,卻有此等陰謀,令子蘭寒心。”
蘇秦大笑一陣:“將軍多心了。春申君原是要你坐鎮六國幕府,做大元帥,如何竟成了換將?傳言者該殺也。”
子蘭哈哈大笑道:“丞相見笑了。”岔開了話題道,“丞相以為,我軍當如何應對?”
“蘇秦不諳軍旅,全賴將軍謀劃。隻是秦國兵馬不動,我心不安,不知將軍如何看?”
子蘭一怔,隨即大笑:“無非畏懼我四十八萬大軍,又能如何?”
蘇秦看看子蘭,凝神沉思著不再說話。
“丞相毋憂。”子蘭笑道,“無論秦人如何智計百出,打仗總是要兩軍對陣了。秦國總是沒有妖法,能靠躲避取得勝利麼?彼不來,我自去。明日我軍便猛攻函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