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強大麼?”羋槐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秦國不強大麼?”蘇秦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羋槐一怔,驟然哈哈大笑:“回得有趣!秦國啊,是強大,虎狼之國嘛。”
“既是虎狼,大王可知是何種虎?何種狼?”蘇秦興致勃勃。
羋槐困惑地搖搖頭:“毋曉得,虎狼就是虎狼,不一樣麼?”
“那是自然。”蘇秦悠然笑答,仿佛一個老人在給一個孩童講說天外奇聞,“是叢林虎,是中山狼。”
“叢林虎?中山狼?好厲害麼?”
“當真厲害。”蘇秦似乎餘悸在心一般,“叢林虎吃人不吐骨頭,中山狼能變身騙人,吸幹人之骨髓。”
“你,見過?”
“見過。”蘇秦點點頭,“我隻差被中山狼啃開頭顱,吸了骨髓。”
“噢——”羋槐臉色發青,“那你還活著?”
“明知必死,性命相搏,就活了下來。”
“啊——”羋槐吟哦著恍然點頭,“隻要死打,就能活。”
“對對對。”蘇秦大為讚賞,“我可不如大王聰明絕頂,這是一個世外高人告訴我的:中山狼能窺透人心,人無死戰之心,則狼必定要吃了你。若想死戰到底,狼便放你逃生。”
“噢——”羋槐又一次吟哦驚歎,“中山狼,上天派來專吃懦夫?”
“大王聖明!高人正是如此講說。”
羋槐哈哈哈大笑了一陣:“如何當得,如何當得啊?”舒暢得臉上泛出了紅光。
蘇秦鄭重其事道:“本當聒噪大王,不想大王對秦國本性竟有如此洞察,蘇秦自愧不如,也就不饒舌了。”
“武安君大可放心。”羋槐慷慨拍案,“本王立誓繼承先王遺誌!曉得?要不是他等添亂,本王連張儀見也不見!曉得?”
“曉得曉得。”蘇秦連連點頭,“臣隻待大王派定軍馬,與秦國決戰。”
“那是。”羋槐挺挺胸膛道,“楚國出十萬軍馬!夠了?”
“大王氣壯山河,蘇秦萬分敬佩。”蘇秦深深地一躬到底。
“還是武安君善解我意,她還說我笨……”羋槐嘟噥一句,突然打住。
春申君拚命憋住笑意,將臉埋在大袖裏猛烈咳嗽了好一陣。出得宮來登上輜車,終於憋不住了,大笑不止道:“噢呀呀武安君啊,這,這便是你等縱橫家的說辭了?”笑著笑著竟軟倒在車榻上。蘇秦悠然吟道:“說人主者,當審君情。因人而發,說之要也。如此而已。”春申君恍然道:“噢呀,還是我等不得法,激烈認真過甚了。”蘇秦笑道:“要在別個君主,也許如此。然在這個楚王身上,我卻沒譜。也許是我的說運好,歪打正著了。”
剛回到府邸,家老捧給春申君一支銅管,說是三閭大夫派人送來的。春申君連忙打開銅帽抽出一頁皮紙,赫然一行大字——吾去安陸五六日還。
春申君大是驚訝,愣怔著說不出話來。旁邊蘇秦問:“安陸?要緊地方麼?”春申君低聲道:“雲夢澤東北岸山城,新軍訓練營地,原是屈原兄掌管。”蘇秦聽罷也是一怔,踱著步子不說話。春申君著急道:“噢呀武安君,這位老哥哥此刻去安陸,會不會有點魯莽,會不會添亂?”蘇秦笑道:“至少不會添亂。屈子大才,豈能沒有這些許分寸?魯莽,大約也不會。至於他究竟想做何事?我卻說不準了。”春申君笑道:“噢呀好,那就先放下,回頭我派得力門客照應便了。走,先用飯再說。”
飯後二人又密議了一個時辰,蘇秦進了寢室。連日奔波疲憊,竟呼呼酣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梳洗完畢出門,卻見荊燕匆匆趕來,稟報說馬隊已經開出北門外等候。春申君陪著蘇秦匆匆用飯,飯罷相互叮囑幾句,蘇秦便與荊燕飛馬出城了。
蘇秦的謀劃是:趁楚國特使沒有從鹹陽返回,而楚國也不會有明確舉動的這段時日,盡速趕到臨淄穩住齊國,最好能與孟嚐君一起帶出齊國軍馬,趕赴虎牢關聯軍幕府;齊國一定,回頭再照應楚國。
三、門客大盜開齊國僵局
這時的臨淄,一片悠悠然升平氣象。
齊國地處大海之濱,不在中原腹心,很少受到根本性威脅。齊國所接壤的三個大鄰國——燕國、魏國、楚國,也極少挑釁齊國。除了真切地感到威脅,齊國曆來不願意主動攪進中原的混戰圈子。隻要戰火不燒到自家國門,齊國朝野就盡情享受著“遠在天盡頭”的富庶風華。齊威王時期不得已救趙救韓,兩次大勝魏國,奠定了東方強國地位,但卻依然固守著齊國的這個老傳統。蘇秦進入臨淄街市,行過魚市、鹽市、鐵市、農市、百物市,又行過官署國人街與稷下學宮大道,熙熙攘攘一片升平,平靜奢靡的氣息撲麵而來,絲毫沒有國難臨頭的危急緊張氣象。恍然之間,蘇秦似乎看到了昔日的安邑與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