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點了點頭,唐紹義身體已恢複了七八,幾人幹脆棄車不用,騎馬直接趕往青州。未到青州,便遇到了帶著騎兵前來接應的張生。張生見到阿麥與唐紹義都安然無恙,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說道:“元帥總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一直有流言傳元帥與唐將軍俱都被陳起所獲,連冀州那邊也來人詢問消息,徐先生費了很多工夫才將這些流言壓了下去!”
阿麥聽後笑道:“這樣的流言能傳到青州,韃子大軍是不是也不遠了?”
“韃子周誌忍親帶了騎兵五萬,步兵十五萬,來得極快,於三月初七便到了武安,兵分三路將青州南、西、北三側道路俱都堵死,隻留下青州東,咱們這次得繞行飛龍陘才能進青州。”張生邊行邊向阿麥報告青州當下的形勢,“斥候打探到韃子這次軍中帶了許多輜重,不乏攻城利器,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攻破青州。”
阿麥冷笑道:“好一個圍師必闕,隻怕周誌忍的打算卻沒那麼簡單!徐先生那裏如何看?”
張生答道:“徐先生說隻憑青州現在的人馬是守不住的,但是若從冀州大營調配兵力救援,又怕被周誌忍困在青州城內成了死棋。”
阿麥點了點頭。周誌忍此來對青、冀兩州誌在必得,好以此打開通向江南的另一條道路,然後趁著商易之大軍主力在嶺南平亂、嶺北兵力空虛之機南下江南。不然一旦等商易之平定了嶺南之亂,緩了氣力回身北顧,北漠再要南下便是難了許多!
如此一來,周誌忍目標便不僅是占據一個青州而已,隻有將江北軍全部剿滅,青、冀兩州俱都到手,周誌忍才能了卻後顧之憂渡江南下。
唐紹義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思忖片刻問張生道:“甸子梁上騎兵如何?”
張生答道:“這兩個月一直在苦練,那些新兵勉力上馬一戰倒是行,可若與經驗豐富的韃子精騎比,還差了許多。”
唐紹義與阿麥均有些失望,可又都知這是實情,南夏人本就不善馬戰,唐紹義在烏蘭山時帶的那隊騎兵是靠著經常進入西胡草原尋找遊牧部落以戰代練,這才練就出一支可與北漠精騎相對抗的騎兵來,而甸子梁上卻沒了這個便利,短短幾個月哪裏可能鑄造一支奇兵。
阿麥瞥了一眼唐紹義,又問張生道:“息大當家他們可到了青州?”
張生答道:“前天到的,不過卻未停留,隻向徐先生說了豫州之行的經過,便回了清風寨。”
阿麥聽了便看向唐紹義,遲疑了一下才問道:“唐將軍,你是與我去青州,還是先回清風寨?”
唐紹義麵色平靜,答道:“我先同你去青州。”當下便吩咐魏鈞回清風寨報平安,說自己先去青州一趟,然後再回寨子。
魏鈞應命拍馬而走,張生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說道:“前兩日有個年輕女子帶著個四五歲的孩子找到了青州,隻說要找元帥,卻死活不肯講自己是誰,徐先生隻得將她暫時留在了城守府中。”
阿麥與唐紹義俱是一怔,不約而同地想起一人來,齊聲叫道:
“徐秀兒!”
“徐姑娘!”
兩人不禁對望一眼,阿麥臉上更是難掩高興之色,問道:“大哥,你說是不是秀兒帶了小劉銘來?我在豫州時曾叫魏鈞去大牢裏探過,石將軍家眷都在,卻獨不見秀兒和小劉銘,許是石將軍事前已有察覺,將秀兒與小劉銘暗中送了出來。”
唐紹義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卻又怕萬一弄錯了,自己與阿麥白高興一場,於是便道:“等到青州見一見人再說吧。”
一行人趕到青州已是深夜,徐靜率眾從府內迎了出來,問了幾句路上的情形,等眾人散去,這才私下裏對阿麥說道:“有人一直在等著你。”
阿麥“嗯”了一聲,與唐紹義前後進了屋內,果見一個形容憔悴的女子,牽著個四五歲的男孩正站在屋中等候,竟真的是與他二人一同逃出漢堡的徐秀兒。
此次重逢,已是相隔近四年,徐秀兒身量已是長成,人卻是極瘦,麵容更是蒼白憔悴,站在那裏細細地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許久,這才拉著那孩子走上前來,輕聲喚道:“元帥,唐將軍。”說著竟撲通一聲在兩人麵前跪下了。
阿麥與唐紹義俱是大驚,阿麥更是忙伸了手去扶徐秀兒,急聲叫道:“秀兒,你這是做什麼?起來好好說話!”
徐秀兒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元帥,請您讓我把話說完。”她將一直藏在她身後的那個孩子拉到身前,說道,“這是劉銘,秀兒奉石將軍之命將他送到青州,秀兒幸不辱命,將他親手交與元帥。”
徐秀兒說到後麵聲音中已帶上了哽咽之聲,眼圈中更是含滿了淚水,強忍著才沒有哭泣出聲。阿麥看她容顏憔悴,知是一路上必吃了不少苦,忙扶起了她,溫言安慰道:“往後一切都好了,有唐大哥和我,絕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唐紹義卻蹲在地上拉著那孩子細看,饒是他心性再剛強也不禁眼圈微紅。他帶這孩子出漢堡時,這孩子不過才八九個月大,劉夫人將他交到自己懷中,衝著他連連磕頭,直把青石磚的地板上都沾上了血跡,隻求他將劉競將軍的這點血脈保存下來,而他這些年來隻顧征戰,卻差點辜負了劉夫人的所托。
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瞪著眼睛看看唐紹義,又看看一旁的阿麥,突然指著阿麥問唐紹義道:“他是麥元帥,你是不是就是唐將軍?”
唐紹義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啞聲說道:“我就是,你知道我?”
小劉銘用著孩童特有的稚嫩聲音說道:“秀兒姑姑說過,如果她在路上睡過去了,怎麼叫都不醒,就叫我一個人往西走,遇見穿著黑色衣服的兵就趕緊藏起來,遇見穿青色衣服的兵就可以出來了,然後說我要找麥元帥和唐將軍。”
唐紹義聽了心中一酸,用力地抱了抱小劉銘,這才站起身來對徐秀兒抱拳說道:“徐姑娘,多謝你將小公子送到青州,大恩大德唐紹義沒齒難忘。”說著,一撩袍角便衝徐秀兒跪了下去。
徐秀兒被驚得一跳,忙搶上前去扶唐紹義,叫道:“唐將軍,您快起來!您折殺我了!”
唐紹義卻堅持著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來,又把小劉銘從地上抱了起來。阿麥看得動容,又看看低頭抹淚的徐秀兒,忍不住勸道:“你看看我們四個,這是何必呢,好容易大難重逢,都應該高興才是!”
一直在旁沉默的徐靜也已明白了徐秀兒和阿麥與唐紹義的關係,笑道:“的確是該高興的大喜事。”
時辰已很晚了,小劉銘已趴在唐紹義肩上打起了瞌睡,徐秀兒見狀便將他從唐紹義身上抱了下來,輕聲說道:“我帶他下去睡吧。”
徐秀兒帶了小劉銘回去睡覺,屋中便隻剩下了阿麥、唐紹義與徐靜三人。徐靜也不廢話,隻將一幅江北地圖在桌上展開,指點道:“周誌忍來勢洶洶,現在分兵在這三處,看情形是過不幾日便要圍困青州。”
阿麥看著地圖上的那幾處標記沉默不語,周誌忍特意留一麵出來,顯然不隻圍師必闕那麼簡單。正如徐靜所擔憂的:一旦從冀州調兵救援,極可能被周誌忍困在青州城內而成為死棋,而冀州空虛卻會給周誌忍可乘之機,若有支奇兵從冀州北部的燕次山翻過,那麼冀州大營危矣。可若不調兵,那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州失陷。
這就是絕對力量的優勢,就像一個小孩子與一個身強力壯的大人打架,即便你算到了這個大人下一拳會打向哪裏,可是他的速度與力度,會叫你既躲閃不及也無法硬挨。阿麥不禁皺了眉,現在的江北軍就像一個在快速成長的孩子,同時,陳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不打算再留給江北軍成長的時間。
唐紹義瞥一眼阿麥,問徐靜道:“新軍那裏情況如何?”
“張士強那裏新又造了一批火銃和火炮出來,我已去專門看過了,果然威力驚人。”徐靜說起這個來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之色,“我叫他們運了幾尊火炮到青州來,又叫黑麵帶了三千人進山。”
阿麥聽了就緩緩地點了點頭,思量片刻說道:“再抽調一萬人進山,正式組建火炮營和火銃營。”
“可軍械造辦處那裏一時造不出這麼多的火銃和火炮出來裝備這些人。”徐靜說道。
阿麥沉聲道:“等不及了,先叫大夥輪換著學著用。”
唐紹義一直沉默不語,他在甸子梁上時倒是見識過這火銃和火炮的威力,也知道這兩樣對騎兵是極好的克製武器,隻是這畢竟是新軍,誰也不知道等拉到了戰場的時候是個什麼情形,勝負還很難定。再加之青冀兩州現在兵力本就十分緊張,若再分了一萬精銳進山,那麼兵力更是要捉襟見肘。
“青州如何守?”唐紹義突然問道。
“死守!”徐靜答道。
阿麥也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青州隻能死守,至少要守到半年以上,牽製住周誌忍的大部分兵力,周誌忍一日攻不下青州,他便不敢進飛龍陘!”
唐紹義想了想,抬頭看向阿麥,沉聲道:“我來守青州吧。”
雖未多說一句話,可阿麥怎會看不懂唐紹義的心意。守青州,那就代表著要用極為有限的兵力來抵禦周誌忍正麵戰場的圍攻,這定然會是十分艱巨的任務。阿麥笑了笑,卻說道:“唐將軍不能守青州,有個地方比青州更需要你!”
“不錯!”徐靜也捋著胡須笑了笑,與阿麥互望一眼,接著說道,“守青州,隻需找個老成持重的人來即可,唐將軍則另有去處。”
唐紹義見徐靜與阿麥兩人都是一般說法,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叫我再去帶騎兵?”
阿麥與徐靜不約而同點了點頭,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阿麥直接在地圖上指了燕次山說道:“盛元二年,周誌忍就是從這燕次山西側翻過的,後來才有了夜渡子牙河,急攻臨潼。我怕這次他會故技重演……”阿麥手指向右側輕輕一劃,繼續說道,“從東邊翻燕次山而過,然後奇襲冀州。”
唐紹義也是沙場宿將,隻這一句,心中頓時透亮,接道:“不錯,這倒真是可做一支奇兵直插我軍腹地,冀州一亂,青州必然不保。可燕次山東高西緩,他若是想從東側翻過,卻是派不得騎兵,隻能依靠步兵,而冀州北部地勢開闊,我們隻要有支精騎在此,韃子縱是翻過了燕次山,也進不得我冀州半步!”
阿麥與徐靜想的正是如此,隻要後方穩定,青州這裏才能堅守,也才能夠給新軍留出成長的時間。
“不過,”唐紹義略停了停,又接著說道,“若是將騎兵隻放在冀北卻是有些浪費了。”
阿麥知唐紹義甚擅長騎兵作戰,聽他這樣說當下便問道:“唐將軍還有什麼想法?”
唐紹義思忖片刻,沉聲說道:“甸子梁上騎兵總數已經逾萬,保護冀北根本用不了這許多,不如叫張生帶著新建的六個騎兵營並兩個舊營去冀北,一是阻敵,二是練兵。剩下的兩千騎兵精銳則由我帶往周誌忍身後!”
阿麥沒想到唐紹義會有如此冒險的想法,一時不覺有些愣怔。要知道江北現在除了青、冀兩州之外已全部在北漠的控製之下,隻兩千騎兵深入敵後必然十分凶險,不說北漠騎兵的圍追堵截,隻說這兩千騎兵的供養便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江北不同於西胡草原,這裏現在雖是被北漠占領著,百姓卻依舊是南夏的百姓。江北軍騎兵在西胡草原可以靠劫掠遊牧部落補充物資,可是,在江北這片自己的土地上,對自己的同胞如何下得去手?
見阿麥良久不言,唐紹義便已猜到了些阿麥的憂慮,說道:“長途突襲的騎兵貴精不貴多,隻這兩千已足夠,再多了行動反而不便。”
阿麥隻抬眼看著唐紹義問道:“你物資補給如何處理?太行山不同於烏蘭山,隻一條飛龍陘才可通過,隻要周誌忍堵死了,你便隻能被擋在太行山外。”
唐紹義笑了笑,答道:“物資補給方麵,可以從韃子手裏來搶!”
阿麥卻仍是遲遲不肯點頭,倒是一旁的徐靜突然笑道:“我看此法倒是可行,”他伸手細細捋著胡須,小眼睛中精光閃爍,“除了可搶韃子的,也可以要南邊的皇上支援些。”
唐紹義怔了一怔,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這個“皇上”說的已是商易之,麵色不禁沉了沉,垂了眼簾沉默不語。江南的事情他早有所耳聞,知道商維大軍和雲西聯軍早已攻破了盛都,商易之也在太極殿稱了帝。雖然阿麥早就說過,南邊不論誰做皇帝都和他們江北軍沒有關係,可唐紹義心中卻一直有著心結,若不是雲西平叛牽製了朝中的大部分兵力,讓朝中無力北渡抗擊北漠,江北又怎會那麼快便陷落?現在倒好,雲西叛軍搖身一變卻成了聯軍了,原來,江山百姓不過是他們掌中的玩物。
阿麥瞧出唐紹義麵色不好,知他必然是對商易之政變的事情還心存不滿,見狀便岔開話題道:“補給方麵倒是還可以再商議,隻是這兩千騎兵的目標要是哪些呢?唐將軍心裏可有算計?”
唐紹義答道:“韃子的糧道!”
阿麥聽了擊掌道:“好!隻要韃子糧道不順,周誌忍大軍必受影響。”
徐靜也緩緩點頭。三人又就著地圖商議了半天,眼見著東方已經透亮,這才把各項事宜安排大概地定了下來。唐紹義臉上疲憊之色難掩,一旁的阿麥更是用手掩嘴打了個哈欠,徐靜見了不禁笑道:“你們兩個一路上本就辛苦,現又熬了整夜,快去歇息吧。”
阿麥身體精神都已疲乏至極,聽了徐靜這樣說便也不客氣,隻叫了親兵進來送唐紹義和徐靜回去休息,誰知徐靜卻故意落後了一步,私下裏與阿麥低聲說道:“青州如何守,你還要早做打算。”
阿麥聽了微微一怔,抬眼不解地看向徐靜。
徐靜解釋道:“咱們雖說了青州要死守,但看周誌忍來勢洶洶的樣子,青州多半是要守不住的,就算是能耗到秋後,城內損傷也會極大。再說周誌忍若是久攻青州不下,一旦城破,十有八九要拿青州民眾泄憤的,到時候難保不會出現漢堡城那樣的情形。”
阿麥聽了臉上神色變幻,許久沒有作聲。
徐靜默默掃了她一眼,低聲說道:“若是現在就把百姓撤出青州也未嚐不可,隻是那樣必然會引得軍心動蕩,到時候青州怕是更難守到秋後,可若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