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守府裏麵亂作一團,在得知靖陽邊軍被屠之後,豫州守將石達春選擇了以死謝罪。
石達春覺得正是由於自己對於軍情的錯誤判斷才導致了靖陽邊軍的戰敗,導致了三十萬南夏男兒的殞命。他在書房裏瞪著眼直直地坐了一夜,天亮時用劍削破手指留下了一封血書,打散頭發遮了麵以表示死後於地下也無顏見先人,之後就把佩劍抵在自己的身前,打算一死謝罪。
也是他命不該絕,正在這個時候,守在書房外的親衛由於一直沒等到他喊人進去伺候,心裏有些奇怪,忍不住從窗戶縫裏瞄了一眼。這一眼下去可把那個親衛嚇得魂都掉了,一急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冒犯不冒犯了,一腳就踹開了書房的門,往石達春身邊撲了過去,上去就把劍給抓住了。
石達春的劍已經刺下去了,見被親衛抓住,紅著眼睛怒道:“放手!”
那親衛豈敢鬆手,一邊死命地往外奪著劍,一邊哭喊道:“將軍!將軍!您不能啊!”
親衛空手抓劍,鋒利的劍鋒立刻便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鮮紅的血順著劍身流下來,與石達春腹部冒出來的鮮血混雜在一起,一時豔麗無比。
商易之被人喊來的時候,豫州軍中的將領已經跪滿了一地。石達春被幾個手下死死地抱住了,手裏的佩劍也被人奪了下去,正瞪著通紅的眼睛怒喊:“放手,你們給我放手。”
那些將領哪裏敢放手,隻是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緊,哭喊道:“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您想開些啊!”那些跪在地上的將領也是哭著連連磕頭。
商易之寒著臉進來,起腳就把跪在門口處的一名將領給踹開了,厲聲罵道:“哭他媽什麼哭!”
屋裏的哭聲一頓,眾將聞言都轉過頭來看商易之,就連一直掙紮不止的石達春都停了下來,愣愣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看了看披頭散發的石達春,視線又在屋裏慢慢地轉了一圈,寒聲說道:“都給我出去。”
屋裏的人都僵了僵,有些性子軟弱的人身子晃了晃欲起身退出去,可大部分將領都是脾氣強直的,一個個梗著脖子杵在那沒動地方,有的還很挑釁地歪著腦袋斜看商易之,心道這是我豫州軍的地盤,你一個青州的守將憑什麼來這裏發號施令,就算你老娘是公主又能怎麼樣?爺爺這官職是提著腦袋殺出來的,還怕你給我小鞋穿?我們將軍讓著你那是不想和你這小白臉一般見識,你少來蹬鼻子上臉的,以為我們豫州軍就好欺負了。
商易之和那個黑麵大漢對了半天眼,氣得冷笑起來。
他商易之是誰?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盛都度過的,那裏最多的是什麼?就是官!官最擅長的是什麼?就是眉來眼去!那些人向來都是話隻說三分透,剩下的全靠你自己去琢磨,琢磨什麼?不就是琢磨他的一個眼神是什麼意思,琢磨他的一個看似無意識的動作的意思嗎?
他從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辦事得看父親的臉色,說話得看母親的眼色。就這黑麵漢子的眼神,就差舉個牌子上麵寫著“商易之你就是個紈絝子弟”了!他商易之能看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笑話!
商易之怒極反笑,嘿嘿地冷笑兩聲,看著那黑麵大漢的眼神又寒了兩分。
石達春雖然自己不想活了,可卻沒想讓部下也跟著他一起不活了。黑麵大漢不知道商易之這位少爺的厲害,可他不知道並不代表石達春不知道。石達春穩定了一下情緒,對著一屋子的部下沉聲說道:“你們先出去。”
“可是……”
“出去!”石達春的語氣也透露出嚴厲,那些豫州將領不敢違抗他的話,隻得一一從地上爬了起來,往書房外退去,臨走的時候還有人不放心,把石達春的佩劍也不露痕跡地順了出去。
石達春看在眼裏苦在心裏,嘴角忍不住掛了絲苦笑。
商易之臉上的怒氣卻意外地消散了,隻是淡淡地看著,等屋裏終於空下來的時候,他臉上竟然還帶了些笑模樣,勾著唇角站在書案前看石達春留的血書。然後用手拿起那張血書衝著石達春抖了抖,似笑非笑地問:“就這張紙能抵我南夏三十萬將士的性命?”
石達春麵色一慟,嘴唇抖了抖,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商易之冷笑一聲,寒聲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說什麼廢話了,我隻有三句話:其一,靖陽三十萬邊軍被滅不是你石達春一個人的責任,你沒有那麼大的腦袋,也頂不了那麼大的帽子;其二,作為一個軍人,他隻能死在一個地方,那就是沙場,而不是什麼狗屁書房;其三,如果你還想死,我不攔你,可豫州不能亂,你得把你那夥子親信一起弄死,然後把豫州軍安安穩穩地交到我手裏再去死!”
說完,商易之一拂衣袖就出了書房,隻剩下石達春一個人待在了那裏。
阿麥回城守府的時候正好趕上商易之寒著一張臉從石達春的書房裏出來。她遠遠地就看出了商易之麵色不善,下意識地轉了個身往旁邊的小路上避過去,可還沒走兩步就撞上了徐靜。
徐靜驚訝地問:“阿麥,你怎麼又回來了?”
阿麥心中叫苦,衝著徐靜擠眉弄眼地示意他別認她,可是已經晚了,商易之從背後認出了她,並停下了腳步,目光如炬地往這邊看了過來。
“將軍。”徐靜叫道。
阿麥也隻得無奈地轉回身來,低著頭垂著眼簾極其恭敬地叫了一聲:“將軍。”
商易之目光一寒,冷聲問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阿麥慌忙將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上,垂首說道:“昨日阿麥糊塗,請將軍恕罪。韃子犯我國境,阿麥身為南夏男兒,怎能為圖一己之安危而臨陣退卻?阿麥想明白了,從今以後便誓死跟隨將軍,韃子一日不滅,阿麥一日不離軍營!”
一段話說得不僅商易之愣了愣,就連徐靜都怔住了。過了片刻,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了後走近了阿麥跟前,和顏悅色地問道:“你真決定了要跟隨我左右?”
“是!阿麥誓死追隨將軍!”阿麥大聲說道。
商易之突然抬腳往阿麥肩上踹了過去,一腳就把阿麥踹倒在了地上,他看著阿麥,冷聲問:“你當我青州軍是什麼?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阿麥倔強地和他對視,咬牙說道:“沒有,阿麥昨日是糊塗了。”
商易之盯著她,忽地笑了,往後退了兩步,撣了撣衣角的灰塵,輕笑道:“那你現在是真要從軍?”
阿麥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商易之說道,又吩咐身邊的親衛,“張生,你帶阿麥下去,讓李副將把他編入步兵營。”
徐靜一愣,欲開口替阿麥說句話,可一看商易之的臉色又把舌尖的話壓了下來,顯然商易之現在心情很不爽,阿麥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真真是倒黴到家了。
阿麥本已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裏混了不少日子,現在突然被編入步兵營,而且是做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兵,明擺著就是遭貶了,再加上步兵本就屬於最辛苦的兵種,戰爭眼瞅著就在眼前,商易之把阿麥編入步兵營,分明是想讓阿麥去送死了。
一路上,就連張生都有些同情阿麥了,反倒是阿麥一臉的平靜,隻是低著頭跟在張生後麵走路。
從前幾天開始,商易之就下了軍令在豫州周邊村鎮招募新兵,這幾日已然招了不少青壯年。如果是平時招募新軍,必然把新兵獨立編營以便受訓,可如今戰事緊張,再沒工夫單獨訓練新兵了,隻是把新兵打散了插入到老兵中去,以練代訓。
那李副將也是個不愛費事的主,見將軍派親衛送了阿麥過來編入步兵營,也沒多想就把阿麥交給了他手下的軍官,他手下的軍官又把阿麥交給了他的手下。於是乎,阿麥這樣被一層層地傳下去,終於在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第四隊第八什落了戶。
阿麥看著自己軍籍牌上的那幾個數字,低低地念了一遍:“青一七四八,青一七四八,請你去死吧?請一起死吧?”她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這數,還真是他媽的吉利啊!
同時和阿麥編入第八什的還有一名叫張二蛋的新兵,個子比阿麥矮了足足有一個頭,細胳膊細腿小細腰,往那兒一站跟根麻杆兒似的,有他在旁邊襯托,阿麥非但沒顯得單薄,反而有了點高大魁梧的味道。
阿麥的什長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長得不高,卻極粗壯,阿麥和張二蛋兩個人的腰加起來都趕不上人家的半個粗。他斜著眼睛瞥了瞥麵前新分過來的兩個兵,別著臉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罵道:“他奶奶的,豫州的水土就能長出這樣的玩意兒?怎麼都跟猴一樣啊!”
他話音一落,旁邊的那些老兵哄笑開了,看笑話似的看著阿麥他們。
阿麥一臉漠然,微垂著頭站在那裏無動於衷。張二蛋臉色卻漲得通紅,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惹什長,隻能隱隱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