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遊得很快,而且不顧一切,連頭也沒回。小衝盡量不弄出水聲,悄沒聲兒地尾隨著她。一裏,二裏……大約遊出了五、六海裏的樣子,她停下了。麵前,在密密麻麻的海洋植物中間有一所房子。她推開植物的屏障,隱沒在房子裏。
那房子的窗子立刻亮了。
小衝跟過去。他撲到窗子上,裏麵有窗簾,他從窗簾的縫隙中看見姨媽上樓去了。小衝離開窗子竄到門前。
他輕輕一推,門竟然開了,小衝搶進屋內。他顧不得看看屋裏有些什麼就跑上了樓梯。他的腳輕抬慢放,聲息全無地來到樓上。那裏有一處平台,平台的那麵有一扇玻璃窄門。他又逼近門邊……
小衝往裏一望,不由得呆了,房間中央竟站著父親!
他把手掩在口上才沒有叫出聲來。
再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尊彩色塑像。爸爸身穿米黃色的風衣,讓風吹拂著他蓬鬆的頭發,邁著堅實的步伐向前走來。他姿態優雅、瀟灑,麵容英俊、端莊。他的視角稍稍偏高,好似仰望著遠處的景色,極像他平時的樣子。
爸爸,我好想你呀!……
是誰塑造了爸爸的雕像呢?他見過父親嗎?為什麼要塑呢?
正在這時,他聽到了小姨媽的聲音:“維揚哥,我又來了,……我不在時,你寂寞嗎?在這大海的深處,你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可是我已經在這裏待了五年了!這五年我是過的什麼日子呀!……我是怎樣來到這裏的呢?我是怎樣葬身海底的呢?……維揚……”
小姨媽哭泣著,她抖著肩膀哭得很痛,很痛,好像要從心裏絞出血水來!
小衝看傻了。
忽然姨媽不哭了,她竟兩隻手捂著臉笑起來。她笑也笑得很開心,前仰後合地笑,捶胸頓足地笑,幾近瘋狂地笑。小衝覺得,她要再不抑製,她就要暴發癲狂症的。
可是她的笑戛然而止了,她又說起來:“維揚,你已經知道了,你那小仔子也來了大西,你想得到嗎?……這真是報應,要不是上天安排,他能來這兒嗎?……嘻嘻,他最近戀愛了,和大西國的小公主。他真像你,即使在這大洋深處,他也照樣能出人頭地,……我真不知怎樣對待他,是愛他還是恨他?……我把他殺了怎樣?然後也給他塑一個雕像,就放在你的身邊……”
小衝聽著,一股冷氣從脊背直衝他的後腦。
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小姨媽?你不給我說個明白,我是死不瞑目的!
他想推門進去。
小姨媽又說話了:“維揚,……是的,我在這大西國已經爬得很高,很高,幾乎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目前看來,我的地位是很牢固的,沒有人能夠動搖我。我還能爬得更高,說不定還能做大西的女王!……可是我的心是幹涸的,它沒有愛的滋養……維揚,你知道嗎?你理解嗎?……要是我能夠在陸地上做一個愛別人和被別人愛的女人,我就會拋棄這裏的一切!……但,這是不可能的了!我的一切幸福都被你拋進大海了!……我恨你!我恨你!……”
她猛地抬起頭來,兩隻眼睛裏冒著火,閃閃發光。
小衝驚恐地看著她,她原先的美麗不見了,她變成了一個披頭散發的惡魔!
她從衣袋裏掏出手槍,瞄準“爸爸”一槍一槍地射擊。
“爸爸”的頭被打飛了,“爸爸”的身軀被打碎了,……滿屋滿地都是石頭的碎屑。
馮小薑收起槍,又笑了一陣,這笑聲裏透著歡快,透著複仇的喜悅。可是待了一會兒,竟又憂鬱地哭起來……
這次哭泣的時間很短,她擦幹眼睛,就大叫起來:“拉米格,拉米格!”
“來了,來了!”有人應道。
一旁的一扇小門開了,從裏麵出來了一位高個兒男人。那人禿頂、肥碩,穿一身在陸地上才有人穿的西裝。
他恭謹地站在馮小薑麵前,頭微低著。“馮小姐……”
“這塑像,我已經用了,你再給我塑一個。這一次,我要他坐著,坐在藤椅上。”
“是,我遵命。不過,最好有一張他的像片……他的一張坐姿的像片……”禿頭小心地說。
“我沒有。”馮小薑威嚴地說,“要是有像片,還要你拉米格做什麼?在大西隨便找一個三流的雕塑匠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