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秋水失色(1 / 2)

洛天霽的房門被無聲打開一條縫兒又瞬間合上,仿佛剛才那道細微的縫隻是幻覺。屋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無聲的夜流淌著寧靜。可是朦朧的月色卻映出一個隱約的黑影,越來越接近床邊。牆上的黑影隱約做出一個抽刀的動作,刀未出鞘,忽然聽見一聲輕輕的哼聲。像一片玉葉子擦過清澈的水麵,卻鳴響了死亡的前奏。那黑影聽見了那聲輕哼,這人倒精明,頭也不抬向外就奔,冷不防麵前多了一襲青色衣角。然後那黑影看見自己的手突然就青了,青得像這午夜詭異高掛的月色,隨即全身也僵了,直挺挺地立著。“重門,你認輸嗎?”青色的衣角轉到黑影麵前,看進他的眼睛。一雙華光蕩漾似海深邃,一雙黑白分明如天澄澈。空氣裏想起咯咯的聲音,似乎有人努力將自己定住的脖子扭向另一邊。午夜的迷霧漸漸散去,月色也漸漸明朗,透過窗欄照進房間,似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碎銀。那黑影也顯出輪廓來。月光一寸寸上移,慢慢從深黑鑲銀邊長靴,移到被黑色長褲包裹的修長的腿,移到銀色腰帶殺得緊致的腰,移到寬窄適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如此刻線條完美的肩,移到剛毅的嘴角和堅挺的劍眉。“認輸,不服輸。”洛天霽雪白的衣袖一拂,重門慢慢舒展,揉開手上的淤血,臉上有不甘之色。天霽淡定無比,“願賭服輸。當年你自己打上門來,結果把自己輸給了我。你自己說……”“認輸。”重門擺擺手,阻止天霽說出往事不堪回首。“我跟不了她了。”重門又麵露難色。洛天霽想了想,最近自己事務繁忙,把重門派出去守著昭言。重門獨門的閉氣功能夠很好的隱藏內力和氣息,近身守護也不會被輕易發現,所以才能一直跟著昭言。隻是昭言最近內力大增,感覺也越來越敏銳,隻怕就算是重門也有困難……“計劃暫時不變。”洛天霽看著已經掛在西半天的月亮,“半個時辰之後去客棧後門守著吧。”“好。”重門就勢盤腿坐下,開始反思今晚輸給洛天霽的原因。洛天霽也不管他,走到窗邊,對著夜色陷入沉思。--------------------------“大祭司,您是說,不要殺蕭昭言了?”陸紅雲的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驚喜。虛遊漫不經心地拔著靈丹臀部的白毛,靈丹眼淚汪汪地啃著自己的爪子看著自己的主子。爪子啃平了,主子依舊不為所動。唯二的天鼠靈丹隻得默默忍受主子另類的“關愛”。“不管怎麼說,她都是注定被毀滅的對象。”虛遊終於停下拔毛的動作,抬頭淡淡掃了眼,“丁老二呢?”“那個廢物,上次被洛天霽他們逼得躲進地宮,竟然會被自己飼養的鬼奴咬傷。估計現在還在養傷吧。”虛遊手指一勾,把試圖逃走的靈丹輕鬆地勾回來,靈丹大人內心淚奔不止……“廢物是必須有的,那樣才會有可以時刻舍棄的棋子。”“大祭司,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想辦法讓蕭昭言吃下這個。”虛遊掏出一隻小瓶子。陸紅雲打開一看,裏麵是無色無味的液體。“不僅要讓她吃下,還要讓她知道她吃了這個東西。去吧。”“是。”陸紅雲收起瓶子,轉身離開。“你後悔嗎?”虛遊突然一句話讓陸紅雲停住腳步,“你當了三十年的陸紅雲,現在突然喚醒你紅衣的記憶,就讓你拋卻三十年的生活,去和自己摯愛的親人為敵。”“屬下並不後悔,這是屬下的宿命,也是獲得尊嚴的代價。”陸紅雲聲音像來自冰窖,不帶一絲人間的溫度。“你不覺得是紅衣霸占了你的身子?”虛遊眼睫微抬,玩弄靈丹尾巴的手指也頓了一頓。陸紅雲沉默,“如果真是這樣,也隻能怪我的意誌比不過她的執念吧。”虛遊重新垂眼。“等蕭昭言吃完藥,你先不用回長穹,就跟著她吧。你不是舍不得她嗎。”“屬下……明白。”陸紅雲無聲退下。虛遊一人沉浸在茫茫夜色中,沉浸在陸紅雲的那句“屬下”中,沉浸在無言的寂寞中。可惜,你始終是陸紅雲,不是紅衣。----------------------------“少爺,這人到底是誰啊?”汐兒看著昭言一臉的了然,有些著急。昭言搖搖手中的黑色藥丸,露出猥瑣的笑容,“汐兒,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汐兒搖頭。“沐春丸。”三字剛出,汐兒的臉刷地爆紅,搶過藥丸就要毀屍滅跡。“哎哎哎,別。”昭言趕緊搶回來仔細地收好,“這可是藥王太史博親製的天下第一的****,別浪費了。”汐兒紅著臉嘟囔,“沒想到這藥王是個老不正經的。”“這老頭還挺有意思。肯定是我說我的****是天下第一,他不服氣來著。”汐兒繼續嘟囔,“製****的都不是好人。”昭言認真地點頭,“是啊,我一直說我不是好人。”明月當空,掛在正中。月中彎影一閃即逝,昭言正吧唧吧唧地給汐兒講“江湖厚顏無恥無惡不作之生存正道”,忽然有水滴破空而出直奔昭言一張一合的嘴巴。“叮—”水滴未近昭言已經化成冰渣。昭言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虛空一抓,抓住側麵衝來的一條細如鏈條的蛇。昭言右手抓住蛇頭,左手去抓蛇的七寸。不成想那蛇身子極細極滑,身子一扭竟然掙脫了昭言的手。昭言暗道一聲不好,趕緊錯步移開。那條頭向下的蛇卻詭異地轉了個角度,往昭言嘴中奔去。蛇奔到鼻下,昭言看見那蛇的一雙大眼竟似乎閃過一絲得意。水妖子……昭言在那蛇鑽入嘴中是腦中飛快閃過這三個字。“哢—”昭言在水妖子往喉道鑽的瞬間,一下子閉緊嘴巴,咬住水妖子還露在外麵的小半截尾巴。“少——少爺——”汐兒看到外麵半截拚命扭動的尾巴,下意識地要作嘔,但趕緊壓了下去,驚呼著就要近前來。昭言擺擺手,輕移腳步瞬間來到汐兒身後,汐兒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已經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隨後昭言鎮定地拖出那隻塞在嘴中惡心的蛇,那蛇已經被凍成了冰棍。“三嬸,你似乎有事情要和我說。”“啪——啪——啪——”陸紅雲拍著巴掌坐在窗欄上,一彎明月正當中空照得眼前人亦真亦幻。昭言眼前一錯,以為這還是那個陪著她護著她的三嬸,是那個一直鼓勵她給她,母親般關愛的三嬸。隻是一切都在那個多事之夜改變了。有人心顯,有人心碎,有人心死。“不愧是蕭老家主看重的繼承人,不僅認出了水妖子,還收服了它。這般博聞和機變,紅衣佩服。”“紅衣?”昭言皺起眉頭。“在下長穹聖殿護法紅衣。”昭言沉默,並不明朗的月照不出她的麵龐和表情,長長的黑發有些零散飄逸開,在夜風中蕩著。“好一個紅衣護法!”昭言猛地抬眼看她,眼中竟有些晶瑩。那點點晶瑩看得陸紅雲心中一震,這孩子竟然哭了?!這個家破人亡,淨身出戶時沒掉一滴淚的孩子,這個為了練得極純內力在寒冬臘月將自己困在天山,凍得渾身青紫凍掉大半條命都不哼一聲的孩子,竟然為自己的一句的話流淚了?不是無心亦無淚,隻是未到傷心時。自己的一句話便戳痛他的心,以後自己還要一直與他為敵……陸紅雲第一次覺得其實殺了昭言也是為他好。那樣便隻有自己受心的煎熬了。自己的罪,自己的孽,自己的債,一切的一切都由自己來承擔。“三嬸,你知道嗎?我是演戲的高手。”陸紅雲一驚要動,昭言的手已經鎖緊她的脖子。“說!你給我吃了什麼。”剛才水妖子雖然沒能順利鑽進昭言的身體,那滑膩而涼的感覺卻告訴昭言那家夥在被凍僵前將什麼東西送進了自己的肚子。“不知道。”陸紅雲的聲音發緊,心裏嘲笑自己真是傻,這個孩子從不在人前展現心跡,又怎會在已經成為敵人的自己麵前輕易落淚呢?“不知道?”昭言冷笑一聲,“那就讓我的三叔來問問你吧。”陸紅雲身子不自覺地一僵,元勵,他在這兒?“唉”,昭言鬆開手,安然走到床邊坐下,一點都不擔心把背後全部的空門都暴露,“三嬸,你的心還在三叔那裏。那你為何要離開?”陸紅雲不語。屋頂的一人摸著某鼠的皮毛,眼神熠熠——這麼多心眼兒,還真像她。怎麼會,這麼巧呢?“陸紅雲,冀中陸家二小姐,出身清白,自小與蕭家三少爺蕭元勵訂下婚約。十八歲嫁入蕭家,琴瑟和諧,夫妻恩愛。你又怎麼突然和天水之遙的長穹扯上關係?更別提成了什麼紅衣護法?”“若是你真是那勞什子護法,行動為何這般拖泥帶水?聽聞長穹聖殿都是百裏挑一的高手,哪怕是一個普通夥夫都有以一當百之勇。就你這樣身在曹營心在漢要怎樣保證你的地位,乃至你的性命?”“還有那晚,什麼叫一顆心不能給兩個人?”昭言啪啪啪甩出一串問題,哪一個都是陸紅雲回答不了的。“昭言,這些事你不必知道。總之你記住,我是你的敵人。現在不殺你不代表以後不殺你,你好自為之。”“想走?沒那麼容易!”昭言一把扯下床頭的掛鉤,金光一閃已經勾住陸紅雲的腰帶。陸紅雲倒也機變,手指一搭身子一閃,腰帶便軟綿綿地飄下了。昭言等得就是這一刻,右手將掛鉤轉個方向,左手掃出一陣勁風。陸紅雲感到勁風逼麵趕緊含胸後縮,不料那掛鉤剛好勾住她的腳。她趕緊一個翻身躲開那掛鉤。剛翻到半空,方才軟綿綿掉下的腰帶有了生命似的,竟將她騰空使不上力的雙腳緊緊束住。“啪——”陸紅雲翻身沒翻好,狠狠地摔倒了地上。“摔得好,摔得你清醒些。讓你想明白,你倒是是陸紅雲還是紅衣!”昭言氣衝衝地要將陸紅雲捆得更結實些。忽然空中飄開一陣異香,幹淨清爽而超然世外。昭言驀地想起蕭家地下城遇到的那個人——果然沒錯,他是長穹聖殿的人,是虛遊?“蕭少爺好本事,隻是本殿的人不可被隨意帶走。今日棋差一招,我等也不再叨擾。”等異香散去,屋內已經沒有了陸紅雲。汐兒眨眨眼坐起來,回想一下轉向蕭昭言,剛要興師問罪,卻見她失神地望著天空。“少爺,你,沒事吧?”“沒事。”與平時無異的語調。汐兒放下心來,忽聽得昭言又平平淡淡地來了一句——“隻是眼睛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