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連綿的山脈奔來,掙脫山體樹林的束縛,在巨大高曠的白石場地上狂笑呼嘯,夾著沙石的猛烈山風將長穹聖殿的十二巨神柱撞得錚錚作響,也將人們的視野撞擊得傾斜搖晃,從那樣的視野裏看過去,神柱上浮雕的凶睛怒目的四足巨獸仿佛刹那就欲奔騰而下,噬殺世人。
而立於銅柱下的雪晴,清瘦、堅剛、脊背筆直。
曾經的聖女,滄恒大陸的頂級高手,現在滿身浴血,創傷無數,隻能拄劍而立,眼神依舊犀利如刀。被邀請來的望族代表們在這般炯徹的目光下,隻能無言而慚愧地別過身去。
“我已經如你所言,連過十二關。你該履行諾言。”
寶座上的女子眉目清純,惹人憐惜。一身素白衣裙幹淨清爽,除了精美的紅色同心宮絛再無其他墜飾。可她那雙眼卻破壞了所有清純的感覺,令見者身心俱寒——
那是一雙淬過毒的陰沉的眼,那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仞沉淵,遙遙不可見底,而最幽深之處,一點詭異星火,不滅飄搖。
“什麼諾言?放了那些蔑神者?”永遠隻著紅白二色的女子鮮紅的指尖輕叩住下巴,倚在了被殘陽鍍上暗紅的寶座上。
“輕塵,你!”雪晴氣得發抖,全身真氣驟然自丹田爆湧,泄洪衝堤般橫衝直撞,直欲裂胸而出!突然一仰頭,一口鮮血櫻雨般噴出,再潑喇喇落下來,落了眾代表一頭一身。
呆立在曜靈場的代表們卻沒人避開,也沒人拂拭,血債隻有用血才洗得清。
連過十二大關,滄恒大陸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縱是長穹聖殿裏那些精通各種武學,玄學,醫術,毒功,妖法,機括……各種的天之驕子也無人敢闖——那是整片大陸最神聖的存在,非為天人,不可觸及。
然而,這個女人,闖了,過了,卻也命竭了。雪晴噴出一口鮮血,再無力支撐,孤獨地倒下去。
果然殘陽如血,和預言的一模一樣。雪晴苦笑一聲,雪晴啊雪晴,你光輝一世,終究是逃不過一場背叛。罷!罷!罷!雪晴閉上眼,卻揮不去那溫潤如玉的麵龐,那永遠淡定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地挑起,眼淚卻**了眼睫。對不起,我又要爽約了……
忽覺身後有人扶起,雪晴艱難地睜開眼。不是遠岱之青,而是蒼雪之白。雪晴又重新閉上眼。
此刻我不想見你,虛遊。
虛遊見雪晴如此反應,心裏苦笑。此生你是再不會原諒我,那就用我的年限來換你的新生吧。於是掩藏在寬袍大袖中的手悄悄在雪晴肩上畫上一枚羽芒。
寶座上輕塵見二人如此親密,也不作聲。直到虛遊抱著雪晴緩緩起身,才慢悠悠地說一句,“大祭司哪裏去?”
蒼雪之白的男子轉身,露出驚世一笑,然後微微欠身,“聖女殿下,我去完成您的夙願。”
輕塵一愣,很快恢複原先的鎮定。眼底的一點詭異星火灼灼燃燒起來——虛遊,果然隻有你最懂人心。
虛遊對著那灼灼燃燒的幽瞳卻不由苦笑——我縱識得千般人心,也讀不透她的心。
怎麼這麼輕了,又沒有好好吃飯吧?下輩子一定嚐遍天下美食啊。
怎麼還皺著眉,又給自己找麻煩了吧?下輩子別這麼多管閑事啊。
虛遊一邊走向曜靈場的邊緣,一邊溺愛地揉開雪晴緊皺的眉。懷裏那人突然動了一下,依舊倔強地閉著眼不肯看一眼。
蒼白的嘴唇卻微微翕動,“我不想回長穹。”
虛遊微笑不語,依舊慢慢地揉開那小小的緊皺。無聲傳遞著自己的心語,“雪晴,這是命數。”
懷裏的人終於睜開眼,看到遠處有遠岱之青飛奔而來。慰藉的神情瞬間照亮了沒有血氣的臉龐,留戀地望了兩眼,卻最終轉向虛遊。
虛遊已經將手臂伸直,下方蒸騰的雲霧縈繞著他的寬袖。然後他放手。
雪晴的最後的聲音被雲霧絲絲縷縷地托上來,“虛遊……答應我……不要殺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