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叫易大海,個頭不高,但身體很強壯,永遠留著不到三厘米長的發型。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就靠著父母遺留下來的五畝田地和三間土坯房過日子。他是我的養父,也是一個不能開口說話的啞巴,更是皖北一個小村莊裏地地道道的農民。一生樸實無華,為人勤勞誠懇。去過最遠的地方,大概便是十裏外的小集市了吧。因他是個啞巴,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他,他就這樣一個人不聲不響的操持著這個在他看來非常珍貴的家。
聽村裏其他人講,我是他在路邊撿回來的,當時的我包在一層棉被裏,正竭斯底裏的哭著。是他發現了路邊嚎啕大哭的我,並把我抱了回來。自我記事起,就看見他每天起早貪黑一邊管理自己的幾畝田地,一邊細心的照料我。隻要我受了點委屈,不是很高興的時候,他都會放下手中的活計,手舞足蹈並伴隨著嘴裏發出的咿咿呀呀的聲音,逗我開心而不知疲倦,直到我破涕為笑為止。他識字,但不多。偶爾也會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歪七歪八的寫上幾個字,然後又是咿咿呀呀一番,並把他手中的樹枝遞給我,讓我跟著學。通常這個情況下,我都會接過他遞過來的樹枝,學著他的模樣,在地上畫上幾劃。每次待我畫完,他都會高興的歡蹦亂跳,手舞足蹈,圍著小小的我,跑上幾圈,活脫脫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有時他也會把我抱在懷裏,用他那唏噓的胡子蹭我的小臉蛋。每次我都會被他的胡子蹭的咯咯大笑。
父親雖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但凡事在他心裏都跟明鏡一樣。正因為他是個啞巴,也少了很多的口舌是非,村裏很多人也樂意把憋在心裏挺難受的話說給他聽。尤其是村西頭有個趙寡婦,比父親稍小幾歲,平時都親切的喊父親為大哥,丈夫在幾年前死於癌症。趙寡婦的丈夫生前與我的父親最為要好,也沒少幫助過父親。在我剛被父親抱回來的時候,趙寡婦的丈夫就經常給我送些吃的過來,父親對他也是心存感激的。如今趙寡婦為了一雙兒女,不肯改嫁。自己辛辛苦苦的拉扯著一兒一女,還要管理莊稼地,心中苦楚自不明說。父親在忙完自己地裏的活後,也會經常幫著趙寡婦幹些活計。有時會幹脆放下自己的活,先要把趙寡婦的活幹好。趙寡婦的生活苦楚無人傾訴,說與他人聽,怕以訛傳訛,憋在心裏,又覺得難受,於是她就會把這些苦楚說給我的父親聽。每次父親聽完趙寡婦的傾訴後,先是默不作聲,而後就用手指在地上寫著“要開心”三個字。久而久之,趙寡婦也就把父親看作了知己,每每有不開心的事情或是心中有了苦楚,都會向父親傾訴。父親雖然不能言語,但是他會寫下要開心三個字,有時也會張牙舞爪或是扮鬼臉等方式來安慰開導這個視他為知己的女人。趙寡婦見到父親每次都在努力的安慰著自己,心裏也就好受了許多。
時間不久,村裏的閑言碎語就傳播了開來。村裏有棵大泡桐樹,平時沒事的時候,村裏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泡桐樹下東拉西扯。那段時間,父親與趙寡婦的事情,自然就成了他們的談資。有時父親經過那裏時,甚至都有人對著父親大喊:“哎...我說啞巴,你幹脆把趙寡婦娶進家門吧!”而後就引來一陣哄堂大笑。聽到這些話語,父親也會撿起旁邊的樹枝去打說這句話的那個人,那個人見父親要打他,轉身就跑開了,而父親依然不依不撓追了上去,嘰哩哇啦的說些任誰也聽不懂的話語,身後又傳來一陣陣的大笑。
村裏的閑言碎語雖然多了起來,但父親依舊如往常一樣幫助趙寡婦,而趙寡婦好像對那些流言蜚語也是嗤之以鼻。用趙寡婦對村裏人的解釋,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時間一久,這件事情也就淡了下去。雖然如此,但村裏仍有個別愛開玩笑的年輕人,拿父親取樂。待我到了七、八歲的時候,村裏已經很少能聽到關於父親與趙寡婦的流言蜚語了。經過那麼多年,或許是大家都習慣了,也或許是大家相信了趙寡婦的解釋。但是村裏依然有一兩個老不正經的還拿這事,開父親的玩笑。每次聽到這些,我都想上前和他們理論,但都被父親拉了回來。他對著我不停的搖頭,嘴裏咿咿呀呀呀的說些我也聽不懂的話語,雙手放在麵前做著不要的動作,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一樣。那個人看到父親這般樣子,也就收起了玩笑的姿態。趙寡婦這幾年在父親的幫助下,日子也越來越好過了,孩子也漸漸長大,並且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