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啊……”長得枝繁葉茂的桃樹下,一個老頭席地而坐,腳邊放著一壇黃酒和一疊煎得酥脆焦黃的小魚幹。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昨天院子裏的桃樹還是滿樹的花骨朵,被催人入睡的春風吹了一夜,反而劈劈啪啪地舒展開了,給這單調的小院平添了一抹亮色。
“可是,老師,您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一個人喝酒喝得爛醉,臉倒是真的紅了,不過是因為偷看豆腐店老板娘被扇了兩個耳光。”老頭旁邊坐著一個腰間佩劍的青年,極不應景地說出了這番話。
老頭這次真是老臉一紅,惡狠狠地看了眼旁邊的青年,“司徒修,你小子到底想表達什麼!”
名為司徒修的青年楞了一下,卻絲毫不管老頭的惱怒,繼續用中正平和的語調說:“我隻是想說……那以後範齊師妹都不好意思再去豆腐店了,您沒發現我們已經一年時間沒吃過豆腐了?”
老頭這下是徹底沉默了,默默收斂了臉上的怒意,換做一副無辜的表情小聲說道:“我輩修道之人……何須在意這些旁枝末節……”
“可是,老師,去年六月你教導我說吾輩修道之人要‘致廣大而盡精微’,言行舉止都需要謹慎思量,為什麼和現在說的不一樣了?”
老頭仰天長歎,“別問我,自己領悟去!”
“可是,老師……”
老頭狠狠灌了一口酒,“這點事我們之後再議!”
司徒修楞了一下,“好的,老師。”
兩個人都覺得對方與自己的思路沒有交叉的可能,自然也就沒了繼續說話的興致,不過這對他們兩個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所以老的繼續喝著黃酒,嚼著魚肉,年輕的便自然地坐正了身子,開始閉目呼吸。
青年的呼吸平穩而綿長,如同江河延綿不息,與周圍的風聲渾然一體,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他的呼吸帶動了空氣的流動。
老頭有些訝異地瞟了一眼,頗有些得意的說:“嘿,真是顆正得不能再正的苗子,”然後可能是想起之前讓他鬱悶不已的對話,“可惜就是太沒意思了些,相比之下還是小四兒有意思!”
話音未落,院子側麵房間的一扇木門就被推開,發出一陣尖銳的呻吟。
“我現在可一點都不覺得什麼事有意思!”木門後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簡約的麻布衣,麵帶怒容,直衝衝地向院前樹下的那個老頭走去。
少年手中拿著一本賬簿來到老頭麵前,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看得這老家夥十二分的不自在。
“這……怎麼了這是,帳對不上嗎?”說著老頭一笑,“別管這些了,來來來,陪我喝酒,這可是你二師姐煎的魚,昨天才釣上來的,新鮮著!還有這酒……”
“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酒你沾過嘴,我不喝。魚……這魚我跟你說明白了再吃也不遲!”少年手一揮,不讓這老狐狸繼續扯開話題。
“行行行……那你說吧,什麼事啊?”老頭兒一臉的無辜。
少年冷笑兩聲,“嗬嗬……老師,就憑你這演技我就覺得天下最好的戲子都要叫你一聲老師。”
“唉,小四兒,為師是哪裏得罪你了,你這語氣讓為師瘮得慌啊。”老頭兒繼續愁眉苦臉。
“行,那我就直說了,前些天的晚上,你說你去城外觀星象,我也沒想太多,隻是奇怪你這能被野狗攆得滿街跑的‘修士’還會觀星,可我今天核對了一下賬目,你猜我發現什麼了?”少年臉上的笑容愈發濃烈。
“發……發現什麼了?”
“唉,老師,你就招了吧,那十兩銀子你拿去幹嘛了,”少年沒等老家夥開口,自顧自地繼續說,“其實不用說也知道,又去運通街的哪間窯子了?看你這次還能氣定神閑的坐在這喝酒,應該沒欠人家錢。”
“我……”
“我什麼我?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咱這裏雖然小但好歹也掛個書院的牌子,學生我也沒別的好求的,隻求您老人家作為匠心書院的唯一一個先生,別讓鄰裏街坊看不起了……有你這麼個老師人家知道了我以後找媳婦都是個問題啊!”少年說得簡直聲淚俱下。
聽少年劈劈啪啪說到這,老頭子一下就跳起來了,正色道,“誒,小四兒,這你就不對了,風塵女子又怎樣?難道她們就沒有生存的權利了嗎?我們不能因為她們的生活方式異於常人就認為她們卑微不堪。我從小就告訴你,萬物皆有存在之理。你你你……怎麼就沒有一點容人之量呢?”老頭兒說完,還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失望之情。
少年聽過老頭的一番話,正色道,“老師,你是我見過最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