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章蟜之計(1 / 2)

回應嬴渠梁的,是章蟜長久的沉默。

“將軍何故不發一言?”嬴渠梁終究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逼問道。

“二公子。秦國需要一場勝利,也僅僅是一場勝利罷了。攻城略地是勝利,殺敵過萬亦是勝利。”章蟜此言一出,嬴渠梁隻覺得一股濃鬱的殺意充盈了營帳。桌上的油燈無風自動,將兩人的身影映的如鬼魅般飄忽不定。

秦國因地處邊地,長期與戎狄部族交戰,因此多少有些野蠻嗜血的特性。嬴渠梁回憶起小時候上山圍獵。圍獵開始之前,殺活物祭旗。圍獵結束以後,秦族年幼子弟將會從長輩那裏接過還活著的獵物,親手了結它們的性命。

嬴渠梁殺死的是一隻兔子,溫順可愛。他至今都還記得兔子那雙紅通通卻不乏靈動的眼睛。他的手捏住兔子的脖子,能夠清晰感受到兔子的脈搏與生機。用力一擰,兔子的四條腿在空中虛蹬。它艱難的想轉動脖子,嬴渠梁能夠感受到那令人作嘔的韌性。兔子掙紮了足足一分鍾。當它咽氣的那一刻,嬴渠梁清楚地看著那雙眼睛由靈動變得黯淡,變得死氣沉沉,最終變得令人生怖。他覺得滿嘴的血腥,胃裏有東西翻湧著向上衝。

“渠梁。”公父的手按在他的頭上,“你今天殺死的這一隻兔子,夠得上農戶家兩天口糧。”

嬴渠梁忍著惡心,揚起頭看著公父,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欲生者,必殺麼?”

公父搖了搖頭,“欲生者,必奪。奪糧,奪肉,奪人心,奪天地。奪一切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

公父始終想教導自己什麼,但為什麼他所教導的,卻都是自己不想學到的呢?

“二公子?”章蟜叫了一聲,關切的看著神色不定的嬴渠梁。

“我沒事。”嬴渠梁擺了擺手,這才從追憶中回過神來,“將軍之意,渠梁大致明了。可魏兵據守石門,就算要大開殺戮,也繞不開攻城之戰。”

章蟜神色一肅,拱了拱手道:“二公子。末將之意,是圍住石門,將之作為誘餌。我們真正要吞噬的,是初期前來查探消息和趕來增援的魏兵。”

“此計是好。”嬴渠梁點點頭,雙眉卻仍舊緊鎖,“但魏國勢大。如果魏王將計就計,並不急於救援,反而調兵遣將的井然布置,我軍可就進退兩難了。”

“這便是此計的關鍵。一者,我們不可亮出秦國旗號,隻扮作山匪流寇,一路上燒殺搶掠;二者,將兵力分散,廣派斥候。既要保證各軍能散能聚,又要給邊地魏將流寇人少,可堪一戰的錯覺。”

“此事,公父知道吧。”嬴渠梁隨口一問,沒想到章蟜的回答卻是出人意料。

“此事,君上不知。”

“什麼?”嬴渠梁瞪圓了雙眼,驚叫出聲。

按照章蟜的計劃,將把十幾萬的秦兵以石門為中心層層分散,排布成形散神聚的包圍圈。雖然章蟜作為統軍大將,有權利調動這十幾萬的軍士。但擅自更改作戰計劃,且不說太容易被君主發現。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忤逆犯上不可饒恕的罪過。章蟜不向公父建議這個計劃,卻在半夜來找自己,這是什麼意思?

“公父怎會不知這個計劃?將軍你為何不向公父......”嬴渠梁急切地發問,章蟜卻是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二公子!”章蟜一聲斷喝,見嬴渠梁住了口,這才從懷裏摸出一塊兵符,“君上的確不知道這件事。末將深夜來訪,隻是想二公子統禦一軍將士,開展西麵作戰。其餘三麵,末將心中已有人選。”

嬴渠梁接過那玄鐵兵符。兵符很沉,虎頭雲紋邊,上麵用小篆刻著一個“丁”字。

秦國步兵製: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五什一屯,二屯一百;五百一夫,兩個五百為千夫;五千為五千夫,兩個五千夫為將。同時,千夫長也被稱為曲(軍侯),五千夫長被稱為部(校尉),萬人將被稱為裨(bi)將軍,再往上就是統軍大將。

秦軍兵符是按照十天幹、十二地支以及二十八星宿來排列製作的。嬴渠梁手中的丁字兵符,正是十天幹的兵符之一。甲主中,乙主北,丙主南,丁主西,戊(wu)主東。

按常理而言,十天幹兵符的確應該由統軍大將保管。但嬴渠梁卻清楚的記得,由於這次戰役事關重大,因此公父收回了兵符,並沒有拿給章蟜。

“此符何來?”嬴渠梁再次發聲詢問,章蟜莫非已經膽大到竊符傳令了?

“末將身為統軍大將,這十天幹兵符自然是君上賜給末將的,”

“你......”嬴渠梁還欲深究,章蟜卻是對著他深深一拜。

“二公子不要再追問了。末將流的是秦人的血,斷然不會做不利我秦國的事。末將隻希望二公子能好好統禦西麵將士。如公子所說,秦國,需要勝利。”

嬴渠梁仿佛明白了什麼。他看著躬身行禮的章蟜,那並不高壯的身軀卻是無比的穩固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