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來的大學生七(2 / 2)

張老師望著他笑了笑,好像說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不是也到這裏來了嘛。

走到窗前,孟佳向屋裏望了望,目光掃到牆角,那裏放著一隻鐵鍋,鍋上方的牆上釘著一隻木樁,掛著一隻米袋。

張麗萍那時確實是懷著激情向學校申請來貧困山區縣市任教的。山區艱苦,她早聽說了,但她也沒想過到底艱苦到什麼程度。所以,嚴格說,那種激情裏也多少摻雜著單純和幼稚,更確切地說,此舉在當時不過是留城之風盛行時幾個姑娘私下裏突發地製造的轟動效應,使那些莘莘學子瞠目結舌,懷疑她們是不是腦子有病。另一半原因是,她們生於城市,想像中的艱苦——山區,或許是詩情畫意般的,是田園風光式的。這使得她直到縣城的晚上看到山高月小,聽著鳥鳴四伏時,依然是滿心的新鮮感。

教育局長熱情接待了她。說她暫時分在縣一中任教,過一段時間正式下文。這之後,局長的兒子多次請她到家裏做客。以至到後來推出關係到能否留縣城還是去鄉下的問題作為婚姻的要挾時,她不由怒從心起,竟然當著眾人麵,質問局長怎麼能將工作分配和個人的事混為一談,使局長惱羞成怒。兩月之後,分管人事的副局長找她談話,說縣一中滿員,無法再安排,考慮到加強鄉下中學力量,要她到鄉下去。張麗萍明顯覺得這是局長的報複,又去質問局長。局長說這是集體決定,不是他一人說了算,也是工作需要。

張麗萍在鄉下中學任教期間,局長兒子又纏過幾回,說隻要答應婚事,馬上調到縣一中去。一中是縣裏最高學府,是許多教師青睞之地。在受到拒絕後半年時,張麗萍又調到這個鄉的村小,一個城裏來的優秀大專生,從此和小孩子生活在一起。在她怎麼也不能接受這一裁決的情況下,她看到那無數泥猴兒樣的兒童和他們父母殷殷企盼的目光,動搖了她的決心,使她難以邁出出走的步伐。從此,她給孩子當姐、當媽、當老師。每年,她教出的學生在全縣小考中,名列全縣前茅時,她心裏便飄過一抹喜悅,她從孩子們的家長眼裏也領受到慈母的愛撫。有時,他們送來一隻雞,幾個蛋,一塊豬肉,叫她補補身子,她不要,他們就會變臉作色說她不該拿他們當外人。

不覺五六年過去了。大家為張麗萍的婚事操碎了心,卻老覺得沒一個配得上她的。至此,她仍單身一人。近年來,大家又多次叫她走,說耽擱了孩子事小,耽擱了婚姻事大。她也曾動搖過,卻老下不了決心。

張麗萍回想往事,酸甜苦辣湧滿心間。

孟佳望著這張年輕清秀的臉,忽然就感到自己的渺小,人家一個女孩子遠離父母,在這裏五六年了,默默獻身教育事業,自己卻想的是怎樣離開這裏。當初的決心到哪裏去了?魚和熊掌確實不能兼得,圖舒適生活,圖享樂,就不能舍“生”取“義”。一個女孩子五六年來教出了多少好學生,她自己吃了多少苦頭,那母親般的辛勞,半夜批閱作業的困乏疲累就如在眼前。她的青春在這裏消磨了,卻在“義”字上放出奪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