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來的大學生六(1 / 2)

城裏來的大學生六

孟副書記轉遍了各村,見過了村幹部,覺得這些幹部沒有一個起眼的,倒像剛剛出土的秦兵馬俑。和這些文化低、水平低、素質低的人當然也說不出什麼意義的話題,見麵就顯得寡言少語,散淡處之。

同樣,村幹部見了這位新來的副書記,僅僅觀其衣食住行,言談舉止,心裏也對他有了底:吃飯怕髒了口,坐凳怕壞了衣,說話怕張了嘴,走路怕扭了腿。這樣的人肯定不會在這裏呆長時間,說不定是哪個大官的公子哥下來做樣子走走基層,過一些日子好上調提拔。既然你不能在這裏呆長久,就不會為我們想事情,關係我們切身利益的是這裏的書記鄉長,總不能親遠疏近吧,隻有傻瓜才幹這樣的事。有了這樣明確的認識,對待起他來,就應付自如得很,表麵上孟書記長,孟書記短,心底裏卻像冰涼水一樣。

鄉裏幹部下村都吃派飯,別的幹部,哪怕是財政所、水利站來的,村幹部都要向村民叮嚀一聲飯要做好,下來見了他們還要問一聲吃得好不好。孟副書記來村,也吃派飯,村幹部見了隻問:“吃飯了沒有?”要是孟副書記說“還沒吃。”村幹部就裝作驚訝地說,我說過多次,飯要做早做好的,如今的人真難纏,我去看看,說著就去了。去了,卻不真去,走到半路,又轉道到另一處去。心裏一個勁罵,孟佳不走,多留一天就多吃村民一天飯,巴不得村民多得罪他,叫他快走。

一天,孟副書記又去吃派飯。走到院口,正聽清那屋裏女人的說話聲:“大,給‘懵大學’做麼吃的?”他不知群眾背後叫他“懵大學”。

“把那幾個雞蛋炒了。”

“那是給您補身子的,給他吃?”

“人家是書記,聽說是大武漢來的,吃慣了魚翅海參,到我們這窮山溝,粗糧淡飯吃不下去。也難為了人家,到這裏來,還不為了我們的事。”

“大,您不聽大家都叫他‘懵大學’嗎?他一定懵得很,光吃飯不幹事。瞧他那副德行,頭發像女人的,衣服穿得像電影上的,哪有書記鄉長的樣兒。這麼長時間,也不見給我們辦件實事兒!人家鄉長來兩月就給我們要了那麼多返銷糧;書記來時就帶來扶貧款,他呢,他給我們什麼了?我們不給他吃雞蛋,就給他炒兩碗青菜。”

“那是人家剛來吃新鮮,時間長了哪吃得下,再說人家是書記;我不吃了,你就給孟書記吃吧!”

“大,您……我偏不給他吃,要吃也不能給他,就是……”

不知怎麼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

孟副書記見他們不再往下說了,就自嘲地咧了咧嘴,似笑非笑,把步子走得很響,一邊大聲說:“我不吃雞蛋,吃雞蛋我‘過敏’,就吃青菜吧。”

那老人有病斜躺在躺椅上,見孟副書記來,慌忙起身讓座,又掙紮著取茶壺要給他煮茶,想以十分的熱情討書記歡心,不要記恨剛才兒媳的過錯。

兒媳見剛才的話全叫孟副書記聽見,頓時緋紅了臉兒,無地自容似的,吐了吐舌頭,又用手去堵自己的嘴,頭一低,逃也似的溜進廚房,再不出來。

這回,孟佳也學著書記的樣兒,看都不看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褲縫倒了就倒吧,了不得再熨一次,腿痛就痛吧,痛過幾次也許就適應了。

老人見孟副書記也不嫌凳子髒,也不像別人說的坐凳像蹲廁所大便樣,就懷疑那全是瞎話。隻是穿得新潮,頭發亂糟糟的。人家是大地方來的,能和老百姓一個樣?就認為人家再不怎樣也是書記,自古以來官是官,民是民,如今人家到咱家來吃飯是看得起咱,要是舊社會,就是請,人家也未必來呢。於是不由分說,硬是取來茶壺,煨在火邊,給書記燒油茶。孟佳看見這燒茶也很有講究,茶壺煨熱,滴進一線清油,油香飄出時,抓一撮茶葉放入,再加進核桃攪拌的油麵,用茶筆畫幾下,眯縫了眼用口吹進涼氣,加進食鹽,複攪了幾下,再投入香頭似一線熱水,噗地爆一聲長響,如戰場千軍萬馬一片廝殺之聲。待響聲徐徐弱去,壺內便翻冒無數大大小小的油泡,生生滅滅,變幻無窮,伴著咕嘟咕嘟的煮沸聲。這時,一股濃烈的茶味、油味、鹽味混合一體,刻骨鏤髓般從鼻孔一直鑽入心底,仿佛是一股熱流傳遍全身。孟副書記聞著聞著,大有飛流三千尺之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