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這座書閣裏讀書的人漸漸離去,隻剩下三五個還坐在屬於自己的安靜角落,抱著一本書,或念念有詞,或低頭沉思。楚羨淵還在第一排書架的角落裏坐著,既不說話、也未抬頭。
那本字典真的很厚,厚到楚羨淵看了整整一天也不過看了這本書的十分之一,但比起這書閣裏有數的幾本浩瀚典籍,這書又算是最輕薄的種類,這是全書閣裏不多的幾本新書之一,倒不是它成書的年代有多麼靠近,隻是因為這書自從進了書閣以來,似乎就沒被幾個人翻閱過,除了略微泛黃的紙張可以證明它經曆了漫長的歲月,卻絕無任何補丁來見證它經曆過眾人的翻閱。
書閣的門前,此時還有兩個身影,宋持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這片空地上,徐青陽跟在他的身後,依舊垂首而立,依舊一言不發。宋持盯著書閣的木門看了一陣,臉上依舊帶著清早的那股抑鬱顏色,片刻之後,宋持開口道:“你師弟怎麼還不出來,難道是被書吃了不成?”
徐青陽低聲答道:“弟子出來時,師弟還在讀書,想來是看得入神了,一時半會不想出來。”
宋持鐵青著臉道:“入神了?那破書有什麼好入神的?他看得是什麼玄門典籍?是《玄都經》還是《洞玄經》?”老頭子對弟子今天早晨的表現極是不滿,跺著腳又恨恨道:“這小子的眼睛是長在腦袋後麵嗎?怎麼這些年輕弟子裏就出了他這麼一個不長眼的東西!”
徐青陽聽著師父怒罵師弟,心中一陣尷尬,好在這裏隻有他師徒兩人,不至於讓外人聽了去,於是他開口勸道:“師父何必動怒,師弟自小就是這樣的性子,由他讀書時他是必然要將一整本看完才願意出門的。您莫不是忘了他年幼時念畫冊識字時的樣子?”
宋持抬頭看看天色,又是歎氣又是搖頭,過了一陣擺擺手道:“你囑咐人將一日三餐給他送來,莫叫他身體餓壞了。”說罷,宋持回過身來,負著雙手,踱著步子向遠處走去,走了幾步又長歎一聲,回頭喚了徐青陽一聲,徐青陽急忙跟在宋持身後,師徒二人就這麼慢悠悠的離了書閣,向瓊微精舍走去。
書閣裏整日燈火通明,除了窗口處能看到外麵的天色變化,坐在書閣中的人是斷然不知天色幾何的。楚羨淵捧著手中的那本字典,一直看到自己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其間徐青陽送飯一次,喊他回精舍兩次。
楚羨淵走出書閣的時候,天色依舊如他進入書閣時一般,晨霧迷蒙,紅日頂著一團團雲彩向天空中掙紮,那一團團的雲彩,漸漸被這日頭暈成了赤色。楚羨淵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精舍的時候,迎麵撞上了正要出去遛彎的宋持,宋持看他搖晃著回來,先是目光一怔,接著便歎口氣道:“你去睡覺,睡醒了來找我。”說罷,宋持便又負著雙手,四平八穩的向精舍的門外踱去。
楚羨淵一覺睡了四個時辰,等他醒來的時候,東林山的天色已經黑透了,他從床上下來,穿好了衣褲,推開門,看見宋持常呆著的那間屋依舊亮著燈,楚羨淵伸個懶腰,邁開步子走到那門前,敲敲門道:“師父,我進來啦!”說罷,他也不等宋持回答,便這麼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亮著一盞油燈,宋持盤著腿坐在牆壁前的蒲團上,聽到楚羨淵進來,他便站起身來對著楚羨淵道:“你這潑猴,進門怎麼也不等我吩咐?”話雖如此,但他的臉上卻沒帶一點憤怒的神色。
楚羨淵咧著嘴答道:“哎呦,我忘了,師父你罰我好了。”
宋持搖搖頭,輕聲問道:“你今日的藥吃了嗎?”
楚羨淵今天睡了一整天,哪有時間吃藥?他聽到宋持一問,這才想起吃藥的事情,急忙伸手從懷裏掏出那個玉瓶來,倒出幾粒八寶丸子,扔進嘴“嘎嘣嘎嘣”的嚼了,含含混混的答道:“吃了。”
宋持一愣,又搖搖頭,從屋裏的桌上取了一碗水來遞給楚羨淵,看著他將藥丸送了下去,這才開口道:“你昨日進書閣選書,為何挑了那一本?你看不出那書其實沒半點用處嗎?”
聽到這話,楚羨淵神情一怔,片刻後應道:“那書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