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之天空(代後記)
親愛的讀者,首先我要聲明,這是一部純屬虛構的小說,這不是我的自傳!如果說有一些作者的影子,那也是表現的需要,切莫對號入座。並且我用這篇冗長的《中年之天空》代後記,也隻是為了不想正麵題解小說,而想將我一些未盡的思索,以另一種方式傳遞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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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的中年,我有一種傷感常常襲來,我覺得有多少的美好滋味還沒來得及品嚐,自己的牙齒就有些鬆動了,這是多麼讓人懷念時光的事情。《葉芹草》是普列什文的一篇散文,其中有這樣一段:"有人將整個內心生活都寄托在一條狗的身上,於是這條狗的生命,就比物理上任何偉大的發明都更具有無限現實的意義。"讀到這段時,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突然記起自己曾編發過的一篇叫《懷念狗》的文章,我想假如是更為深情些的懷念,就是屬於這樣一種了,比如童年時和一條狗,或者老人與一條狗,在這樣一種非常單純的人與動物之間,常常會有常人難以理解的深情出現。我覺得在我們的生活中,有些時候,人們常常把一些很美的情感當著泥沙一樣忽略了,看不到蘊藏在其中的美麗和至善來,這就是人類感情普遍粗糙的原因所在。作者還說:森林從來不會空的,如果你覺得空那是你錯了。因為在那些你認為空的地方,有很多你看不見的小生命,比如幾隻螞蟻,比如蟄伏的小蟲,總之那裏肯定不會是空著的。其實一個人隻要經曆過,它的內心也不會是一片空白的,他總有一些情感留在自己心中的一個角落,會在無人的寂靜中複活起來。因為隻要愛過,隻要真誠的愛過,任何一個理由都不能成為被忘卻的理由。
有機會我要再好好地讀一讀普列什文的《葉芹草》。隻有書才是我們心靈最妥帖、最可靠的安慰。我們有時候不是被別人欺騙,而是被自己欺騙。我想一個人能夠在走過一段路後回過頭來看看自己的腳印是件並不多餘的事情。如果等走得太遠了才想起來回頭看看走歪了沒有,那時就不大可能來彌補一些失誤了。
我們被自己欺騙的地方,常常是欲望叢生的地方。我們被自己斷送的地方,也往往是欲望叢生的地方。我想,我們不是不要人生的欲望,沒有欲望和沒有信仰一樣讓人無所依托。問題是不能荒蕪自己的田園,人生田園的季節太短。這就需要有一個能動地調節自己欲望的本領,簡單地說就是要學會控製自己。缺少控製力的人,就容易被一些他碰上的事物卷走,像一根木頭被洪水卷走一樣。等待他的是不可知的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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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美麗讓我心痛”。我不知道這句歌詞是誰想出來的,但我可以肯定這不是憑空生造出來的,一定是有了一種感受後才突然湧上心頭的。有許多情感上的東西雖然可以憑著人生的經驗來加以揣摸,但特別準的東西,非親身感受不能為。我們是這個世界的旅客,我們要想寫出對這個世界的見聞,我想旅行越多的人,就會寫起來更方便一些,因為隻要他們願意就可能對這個世界多一種直觀的發現,這種發現成就了他們一些道人之不能道的本領。有人說行萬裏路,破萬卷書,就可以寫出大文章來,這多半是對的。但要是寫出打動心靈的美文來,我想還需有豐富的情感體驗,否則,就會寫出似是而非的東西。尤其是情感上的東西,把握得不好就會適得其反,讓人感動不了你的感動,讓人悲傷不著你的悲傷。
有些東西是一個人的悟性問題,文字的溝通也不能例外,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比較傾向天生的論調,慧心,是天生的,同樣的需要學習,但是質地是內因,沒有這個基礎,一切就是徒勞的。同樣的麵對生活的變故,思想常常成為抉擇的因素。比如說,一個女兒勸母親不要因為父親有了外遇就與他離婚時說:婚姻好比兩個人的一盤棋局,中途他可能停下來喝口水,看看窗外的風景,或者是去澆會兒花,但他隻要還能夠將這盤棋下完,心思還沒有完全離開這盤棋就不要去離婚。這是朋友小說中出現的一個細節,我總是耿耿難忘。我總覺得那個女兒是具有慧心的。
那天在酒桌上,幾杯酒下肚,人的話就多了起來。一位豪飲的先生邊脫外套邊說:人生就是脫脫穿穿!我覺得細細品味很有些意味,的確是這樣的呢,從赤裸裸的出生後,不就是年複一年的脫脫穿穿嗎?而且因為這脫脫穿穿的內容不同,人生也就呈現出千姿百態來。而且這一“脫”一“穿”兩個動詞,把人生的那份庸常與重複說得很到位。似乎還有那麼點食色性也的意思在裏麵。我對他戲稱,你要是不注冊的話,以後在我的文章中就會出現這句名言的。
他們在酒桌上還談到那個名叫孟嚐君的古人,說他如何的會用人,如何的將一些雞鳴狗盜之徒也能用上。說孟一次被堵城外,因急著出城,就讓手下的人學雞鳴,看城門的人以為天已快亮就放下跳板打開城門,孟等一行人不費吹灰之力就順利地出了城。所以孟嚐君能成為春戰國四君子之一,能成為一個被曆史流傳下來的名士。這些人物雖然以前也接觸過,課本裏也讀過,但時過境遷,好像又陌生了,而在這樣的場合重新聽到有人噴著酒氣說出來,印象就格外的深了。這還讓我記起京戲裏的一個盜馬賊竇爾墩,明明是盜馬不盜名,卻流名百世了。讀書的人,常常因為手頭沒有了書,他的空虛就變得無邊起來。但如果你不是那樣依賴書本,你會發現比書更豐富的是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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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個我愛的人還是找一個愛我的人,向來被許多人加以討論。其實多數人還是選擇我愛的人的。這個比較容易做到。而愛不愛你,主動權就不是在自己的手中了。再說啦,別人說愛你也不見得就是真愛你。而你愛不愛一個人心中是有數的,會有一種特別感覺的,有了那種感覺,你就可以施行選擇了,這豈不是簡單得多。另外如果把這二者完全隔離開來也不好,愛與被愛有時是相互滲透的。當然這種滲透多半不是永久的,它是可以隨著時間和雙方各自的經曆不同而發生改變。一切隨順自己的意誌吧,或者說隨天意吧。幸福是我們生命追隨的本質。至於美麗和深沉那是另一種境界
一個成熟的社會人,不管是男是女,隻要心中守著一個度,沒有必要把純潔人類的精神同壓抑本性的生活方式硬扯在一起,有些東西是沒法堵住的,毛澤東那麼厲害也沒有杜絕偷竊扒拿,沒有杜絕婚外的男女關係嘛,我覺得社會管理者應理順而不是打擊,打擊的力量遠沒有理順的功效好。唐朝詩人張籍的詩句:娼樓兩岸懸水柵,夜唱竹枝留北客……這是唐朝的都市景象,千年了現在又如何呢?
你要的太多,太奢侈,太完美,所以你總在迷惑。你在憎恨別人向世俗、肉欲屈服的時候,自己也無時不在順應世俗的召喚。你不停地調適自己的心理來讓自己好過點,你不停地受著外界的影響改變自己的信念,但你卻偏偏不能心甘情願地改變,偏偏為著自己對世俗生活中所有的妥協而痛苦。太過認真,在潛意識中你不得不懷著犯罪感生活。
有一個美國的短篇小說《穿越高穀》中說:"女人分為兩類,一類是處女,一類是母親,在這兩者的中間階段,我們尷尬地無所適從。"我覺得這不僅是女性,對男性亦然,不統一的道德要求,使他們打心眼裏憎惡某些異性,卻又離不開他們。沒有人能夠告訴他們怎樣擺脫在兩難之中舉步維艱的苦惱。親人不行,朋友不行,相處的異性中沒有一個有足夠的精神高度和意趣來仔細打量他們偽裝過的痛楚。我覺得我身處的這個世界,已經變得有些無恥了,權力與金錢成了催情素。
昨天我看到一個網絡寫手說:寫作對於人就像下水道對於一個城市那樣。我覺得這種比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非常生動的。寫作或者其他一種純粹些的愛好,的確可以排泄一個人精神上心理上的汙穢,就如同城市的下水道讓城市變得幹淨一樣,宣泄過的人也會變得輕鬆和健康的,生活中有多少人還沒有找到這樣的下水道。因此,生活就多了一種危險和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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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這樣地做著一些卑微的事,想著一些卑微的事,在這樣的一個季節裏,我就這樣看著光陰從我的身邊悄悄地溜過去,我的心看起來與一潭死水無異,但我是清楚的,我的心還沒有死,我的心裏在渴望著愛,是那種命運的眷顧,是那種期望裏的高度,我覺得我自己生來就缺少這種命運的眷顧,我不能完全理解我為什麼就這樣輕易地走到中年的行列裏來了。我過得傷痕累累,也把自己弄得髒了,沒有保留多少幹幹淨淨的地方,我沒有了幹幹淨淨的心情,我不太能愛上別的人,自己也不值得別人去愛。我就是這樣在生活著,一些人尊敬著我,一些鄙視著我;一些人欣賞著我,一些人盯防著我;一些人遺忘著我,一些人尋找著我。我過著一種不鹹不淡的人生。我沒有能力去過自己欲望中的生活,我隻能活在夢的半途,我隻能這樣為著一些日常的生活內容而忙碌。但我卻由衷地欽佩一些人,他們好像對生命有一種永恒的意識,總是在兢兢業業地做著同一件事,總是希望自己做得盡善盡美。
我就缺少這種永恒意識,我總是被一些突然來到的悲觀的情緒打擊得心灰意冷,我就是這樣的讓自己都無法把握。總是在孤旅,而一個人的旅行就像一場沒有結果的單戀,所有的結局就是一張回程車票。
但唯一能夠挽救我的是書,還有打字。我喜歡用打字的方式記下一些浮雲一樣遊走的思緒。在我們的生活中,許多的東西你一天一天的記起來也許覺得小而瑣碎,但積數年回頭就是一個洋洋大觀的事情了。今天我讀那個賣書人範笑我寫的那本《笑我販書》就很有這樣的感慨。從一些局部看來,都是些小小的細節,但一旦整成一本書來就是宏宏大觀了,其中洋溢著許多文化的東西,所以說做一個有心人總能走在時間的前麵。
我有一段時間已經沒有寫文章了,這是不能放下來的。任何事情就是在那一鬆手間變得前功盡棄的。任何事情都是堅持就有成果的。不是所有的堅持都是執迷不悟,不是所有的堅持都竹籃打水,多半情況下一個人隻要堅持就能看到堅持帶給他的回報。
我偶爾讀過杜憲寫的一篇文章,寫她與陳道明的婚戀生活,我對陳道明說的那句話尤為觸動。他說,我們要存上等心,結中等緣,享下等福。這話說得多麼了解人生。另外他鼓勵杜憲要始終以飽滿的熱情麵對觀眾,是的,我們有什麼理由把自己陰晦的一麵來讓別人承擔呢,不管我們的內心多麼茫然。這讓我想到我的讀者,作為編輯和作者的我,無論如何都該有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麵對他們。調整生活,有時不是靠別人而是靠自己。不能把自己生活裏做糟的事情推到別人的頭上。人到中年,有一點是最明白不過的,那就是不論何時,都不要輕易地丟開書,其他的愛好,都是零食、副食,書是主糧,書是讓人健康充實的必需,也是防止自己思想腐朽的良藥,拋棄書就是拋棄自己的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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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總愛講到了權力之類的問題,多了就會使人覺得你不是憤世,而是憤慨沒有人來給官給你做了。一個人要是真正的淡泊,就不會總掛在嘴上的,這一點就是一個傻瓜也能想得到的。一個不惑之年的人,老是對這個世界發牢騷會讓人覺得滑稽可笑。社會的某些現實存在,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扭轉的,我們有時需要的是適應,而不是反抗,這種現狀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個社會給我們每個人的禮物。是禮物不是獎品!還是熱愛我們的生活吧,我們沒有理由活得愁眉苦臉,愁眉苦臉會在我們身心上打上烙印。我的朋友伍立楊君在他的一部著作中說,一個人到了40歲應該對自己的相貌負責。我覺得很對。人就是這麼奇怪,一方麵勸慰著自己一方麵又放縱著自己,讓自己總是在一種顛簸中尋找著平衡,而歲月就是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完了,青年、中年,之後是老年,然後就進入風燭殘年了,所謂生趣就是活著時候的一點滿足了,哪裏還有多少真趣呢,真的趣味隻留在天堂。
生命一經活到這個地步就等於活成精了,一些良知被經驗壓榨,一些激情為世故平息,他們就那樣在經驗的範圍裏按部就班的生活著,總是那樣讓你無懈可擊,卻又總是讓你感到心慌,感到無奈。所以生活之無味和無趣就是因為世故的人太多了,多得你無法左右他們那樣一個大的群體。這些好像就是生活的真相,我們有許多人不願意揭穿它,覺得這樣的麵具就是他們喜歡的態度,他們在這樣的生活裏如魚得水,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真性情在他們眼裏是一種浪費。
但一個勤奮的人,一個持之以恒的人,終究會做出一些成績來的。在很多的時候,我們都在臨淵羨魚,而沒有及時退而結網。前天收到天津原《散文》執行主編賈寶泉先生的信,信中說:荊毅,趁年輕精力好多寫點作品,切記!我覺得慚愧,這是一個過來人的由衷之言,我不能不有所警惕,盡管寫作上我從來就沒有什麼信心,可是到了人生的這個階段我還能再做什麼呢?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一座大教堂上寫著這樣一句話:事情已經這樣了,就不能再那樣了。我覺得這一句話說得多麼準確又多麼無奈嗬!這句話響徹在中年的天空。那些覆水難收之類的比喻說來說去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你已經這樣了,你還能怎樣?如果你一定要那樣,那就別怪生活無情了。有些時候連你想豁出去也不可能了,這是生活的法則也是生活的無情。我們的用心和努力最好現實一點。
在佛、道兩教中,我覺得道教是更近人性的。人,哪怕是介於神鬼、佛魔過渡的中間,也是不可忽略的一個漫長的存在,修來生我覺得不如修今生,今生是個非常現實的東西。他是能夠讓我們展望的,而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隻存之於意念中的東西。修今生就能夠讓人享受今生,讓人看重生命的存在過程。修就是一種追求,一種癡迷。
一個人一旦對什麼東西著了迷,他就會有別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和本領,他就會有辦法去向他心中向往的目標靠近,會為這件事情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不悔改。有時在別人眼中你的這種癡迷不可思議,會招來嘲笑,但正是這樣一種癡迷才會讓你抵達或靠近期望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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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這個年代,知識更新的速度快得真是讓人有些無奈。因此各種各樣的"繼教"應運而生了。有些人在心裏抵製。其實,這裏麵有的老師還是能給我們一些東西的。
那天,一位大胡子老師在講到中國文化對經濟發展的製約時,我聽得很是有味。比如他把中國文化概括為一句話:追求和諧平衡的統一。他說到中國文化的核心有兩大流派:一個是儒家,以孔子為代表。其中心是中庸之道。孔子是一個和事佬,凡事它總是取其中。儒家思想到現在都深深地影響著中國人的日常處世的態度;另一個就是道家,以老子為代表。老子的《道德經》被翻譯成幾十種文字,在西方世界也是廣為人知。道家的處世哲學是禮讓,不爭先。它與西方基督教中那名著名的處世之語有著驚人的相似:如果別人打你的左臉你就把右臉也伸給他打。此外在中國文化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理念就是講究天人合一的思想。老師說:在中國畫中,有時候畫麵上的人很小,小得根本就看不清,隻剩那麼一點人的意味。國畫家們說,人在大自然中是很渺小的,不過是自然界中的一顆微粒而已。連中醫裏治病時總是把人放在大自然裏一並考慮,比如進補時、下藥時總是要分季節,同樣的食補或單方,總是因為季節的不同而發生相應的改變。
在講到以人為本時,他還舉例說:中國人寄信時總是先省、市、縣、鄉、村,最後才是門牌號和人名,而在西方寄信時是完全倒過來的,先是人居住的門牌號碼。這些事情雖小,卻是不同文化在生活中的體現。再如西方的雕塑重視局部的細節,而中國雕塑則注重整體效果;西方有比較著名的悲劇家,中國沒有,中國人在文學作品中喜歡看到的是大團圓的結局。想想也是,就連《梁山伯與祝英台》那樣的悲劇性題材還要加上一個化蝶的結局,讓這對有情人生不能為眷屬,死後卻能成雙成對恩恩愛愛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