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2
關於三十一區,玻璃曾聽奶奶無數次地提起過。
每次母親和奶奶吵架之後,奶奶就會哭著說: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早點去到三十一區,化成一股煙,也省得讓你們心煩。
奶奶這樣說時,母親就用刀剁著砧板,母親不用說話,隻是用力剁著砧板,奶奶就不敢說話了。可是三十一區卻在玻璃的心裏生了根。玻璃曾經問過奶奶,玻璃說:
奶奶,為什麼人到了三十一區就化成了一股煙?奶奶很不耐煩,奶奶說:
化成一股煙就是化成一股煙,別人都怕燒,我不怕,埋在土裏爛掉臭掉,還不如化成一股煙。奶奶說這話時,顯得很堅決,很神往。
玻璃看不見奶奶說這話時的神態,可是玻璃能感覺到,奶奶飛了起來。
煙是什麼樣子的?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玻璃,就像人為什麼到了三十一區會化成一股煙一樣,這個問題的複雜程度超出了盲女玻璃的想象。這些問題玻璃一直沒有弄懂。玻璃還沒有弄懂三十一區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奶奶就真的去了三十一區,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聽說去了那個地方的人都不會回來了。後來玻璃就開始做與三十一區有關的夢,玻璃夢裏的三十一區是黑暗的,到處飄蕩著一種古怪的氣息,三十一區的人說話的聲音都很遙遠,她在三十一區還見到了奶奶,奶奶和很多的人在說話,奶奶說話的聲音也像一股煙。
那個夢醒了之後,盲女玻璃開始感覺到了煙的存在,那是一種不會發出一點聲音的東西,而且沒有氣息。對於不會發出聲音和氣息的東西,盲女玻璃都懷有一種本能的警惕。聲音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個具體的物體,她通過聲音來感知身邊的世界,她憑氣息來感知安全或者危險,感知一個人對他是否懷有惡意。她的世界是由聲音和氣息組成的,沒有顏色,也沒有形狀。對於無聲無息的東西,玻璃覺得它應該是類似於奶奶講過的鬼一類的東西。
奶奶走後,玻璃開始陷入了一種無邊的寂寞之中,這種寂寞像一隻可憐的小螞蟻爬過她的心尖。唯一的那個願同她說話的人走了,玻璃從此失去了可以對話的人。雖說奶奶經常是那樣的不耐煩,經常的指雞罵狗,甚至經常趁著沒人在時在她的屁股上、背上,在一切不容易發現的地方掐她。奶奶每次掐她時都咬牙切齒地詛咒著,奶奶的詛咒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詛咒著玻璃,還是詛咒著玻璃的母親,好像都有,有時還詛咒玻璃的父親。奶奶的詛咒是經常的,奶奶好像生活在詛咒之中。但是玻璃愛她的奶奶。因為她是奶奶,是唯一還和她說話的人。
盲女玻璃還記得有一次,母親和奶奶打完了架,母親扔下一句帶有警告性的話離去後,玻璃的父親,那個軟弱的男人,開始安慰他的母親,也就是玻璃的奶奶。玻璃的奶奶那時開始傷心的抽泣,她讓玻璃的父親去把母親打一頓,她讓父親把母親休了:
你去把那個壞女人揍一頓,把她給休了,咱們另找一個。
父親在沉默了良久之後,說了一句話,父親說:我離開了她沒法活。
奶奶長歎了一聲之後,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母親再罵奶奶時,她開始忍氣吞聲,然後她將怨憤全部發泄在了盲女玻璃的身上。玻璃並不知道奶奶把她的身上掐出了青一塊紫一塊。奶奶每次掐她時,都低沉了聲音威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