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後,帝王又一次在夜晚駕臨她的漪蘭殿。
然而,他的步伐再不如當年那個十五歲的孩子般輕快靈動,而顯得那樣的沉重,甚至透著絕望……
沈夢柔依然如十四年前一樣,穿戴整齊,含著那抹恬柔笑意,望著這個她用生命愛著的孩子。
帝王揮退了所有下人,與她共進晚膳。每一道菜、每一款糕點、每一式羹肴,無一不是她最愛的……
原來,他一直記得,從未忘記。哪怕,在他生命中,她永遠隻能充當他的姐姐,他也始終記得關於她的一切……
沈夢柔強抑住心中的悲傷,為他斟滿一杯茶水,遞至他麵前。楚青沅卻驀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夢柔微微一驚,就見帝王的神色裏是無盡的溫柔,將她的手反握住,微微一笑,“柔姐姐,給朕斟杯酒吧。”
沈夢柔依然有些遲疑,“可是,陛下您的身體……”
帝王不語,隻是淡笑著搖了搖頭。
那一刻,二人目光相觸,沈夢柔似乎明白了一切。
她身體一陣發冷,依舊依言為他斟滿一杯酒水。
帝王與她互敬了三杯,忽地擱下酒杯,注視著她,微微一歎,“柔兒……”
沈夢柔身子一顫。這麼多年來,從他會說話以來,便一直喚她“柔姐姐”……而不知從何時起,帝王的聲音褪去了孩提時的稚氣、褪去了青澀;不知從何時起,帝王的聲音褪去了少年時的迷茫、褪去了優柔;不知從何時起……帝王的聲音竟已變得如此滄桑疲憊……
“陛下……”她定定地看著他,眸子裏忽然墜下淚來。
帝王卻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聲音輕柔:“這個崇光宮裏,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那一刹,他的眼中也浮起了隱隱的水光,“我走了,你怎麼辦?”
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轉,鋪天蓋地的恐懼和迷茫席卷了她……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是足夠堅強的,堅強到足以承擔起帝王的一切脆弱和悲傷……而不知從何時起,他已脫離了對她的依賴,他的雙肩挑起了自身的喜樂悲歡,更挑起了整個大楚的江山……不知從何時起,他已擔負起他的子民、甚至是她的幸福。
沈夢柔眸子裏蓄滿了淚,嘴角微微牽動,強自凝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近乎哀求地說,“陛下,能不要去嗎?”
這是此生,她第一次求他。
然而,楚青沅目光飄忽,甚至有些自棄地笑了笑,搖頭道,“對不起,朕意已決。”
沈夢柔苦笑起來。是的,她早該知道,這個她自小抱大的孩子是多麼的溫和又固執。他自小就是個軟心腸的人,宅心仁厚,寬待身邊每一個人。但他又是如此固執,一旦他做出決定的事,不論別人如何規勸哀求,都是無法。
淚光朦朧之際,帝王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麵前。
她也遲疑地站起,就覺一個單薄卻溫暖的懷抱驀地將她擁緊,那個二十九年來她無比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柔兒,若有來世,朕絕不負你。這輩子……忘了朕吧。”
那個刹那,她整個身子怵然一震。這句話仿佛末世的劫水,將她兜頭湮沒……她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考,隻是用盡全力,緊緊地抱住了他……
女子全身顫栗,手臂發抖,仿佛內心充塞了極大的哀懼與惶恐。
楚青沅自記事以來,還從未見這個如姐姐般堅強柔韌的女子如此失態過……
再多的痛苦、再大的壓力她都能承受,她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自己和她的母親顏娘。
然而,五年前,顏娘病重不治,已然辭世。如今她的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
那一刻,木蘭花的幽幽香氣纏繞了他,恰如許多年前,那一場如真似幻的雲雨……
帝王心中一慟,驀地將她擁緊,低頭親吻她的額、她的臉、輕輕吮吸著她苦澀的淚……
沈夢柔亦悲傷地回吻著他……她知道,這一夜的慰藉之後,便是生死相離……
帝王的身體比之年少時候消瘦了許多,骨瘦嶙峋的身體硌得她微微生疼。然而他的動作卻是無比地溫柔嗬護,帶著疼寵與憐惜,似乎試圖以他單薄的體溫去溫暖她全身每一處荒蕪的角落……
她絕望地抱緊了他,四肢仿佛藤蘿一般纏繞著他,似乎想要將他永遠留住……
這一夜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那不是肉體與欲望的歡娛,而是靈魂和精神壓抑到極致的釋放和墮落……
每一滴灑落在錦繡被褥上的汗水,都仿佛凝結著極致的悲愴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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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後,果真再沒有回來過。
不久,便傳來他被謝歡塵逼死在北燕國境內丹楓穀的消息。
當孫泉晟將這個消息傳到她耳中時,沈夢柔居然隻是十分微弱地笑了笑,荒涼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