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黃昏,午後時和煦的陽光,如今已經變成了陰冷的暗藍色。霜雪有如利刃一般,隨著寒風盤旋而起,散布在整個雪原的上空。這滿目蒼茫之下,幾乎所有的生靈全部在自然的咆哮中瑟縮著,顫抖著,用他們可笑的皮毛或是羽翼來守護著他們卑微的性命不被奪走。唯有那條蜿蜒的熾紅色應龍,極其舒緩地揮動著它新生的羽翼,在這碧空之下翱翔著,並未被這刺骨的冰雪所阻隔。事實上,它選擇在此時飛向天空,就是為了切身感受這淩厲的冰霜雨雪,仿佛隻有這刺骨的寒冷才能夠讓它保持足夠清醒的頭腦——或許,這樣做也隻是徒勞。
虺五百年為蛟,蛟千年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複為應龍,則又需千年。這數不盡的時光在仙人眼中或許不過一瞥,但是對於它來說卻已經足夠長了——長得足夠讓它變得足夠強大,也足夠讓許許多多瑣碎的記憶從它的腦海中偷偷溜走。
“我們天亮之後再去水麵上玩吧,我覺得我能躍出水麵了!”“聽說了嗎,昨天咱姐姐淹了兩個村子,好厲害!”“龍!惡龍來了!!攻擊!!!快攻擊!!!!”
曾經記憶的片段在這霜雪中愈演愈烈,仿佛它們可以乘著寒冷一同侵蝕它的大腦一般。然而那些似有若無的記憶,那些甚至無法分辨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的記憶,讓它變得更加焦躁,更加不安。它快速地揮動著自己熾紅色的翅膀,在低空之中飛速地盤旋。它看到地麵上一些雄壯的動物因為它的羽翼而被疾風掀倒在地,但它並沒有在意,它現在一心隻是想要擺脫腦海之中翻騰著的細碎的記憶而已。
然而接下來忽然湧入它腦海之中的片段,險些害得它忘記扇動翅膀,徑直紮向地麵——那是一個山清水秀而非眼前這冰天雪地的地方,地上一條和自己相差無幾的應龍毫無生氣地躺在地麵,殷紅的血液潑灑在周圍植被之上,但那些綠色的生物卻反而因龍血而更加茂盛。一個身披七彩光芒的女子就站在龍首的附近,低著頭等待著這頭巨龍的死亡,而這巨龍,卻遠遠地看著它,迷離的眼中僅僅傳達給它兩個字——
“快逃。”
“不,我從沒見過!我從沒!”它掙紮著從那畫麵之中清醒過來,拍打著翅膀躍到高高的空中,極力否認著剛剛腦海之中的那一片段。它真的沒見過。或許,它以為它真的沒見過。或許,那記憶太過久遠,早已被遺忘。它掙紮著替自己辯解著,替自己開脫著,在雪花與寒風之中瘋狂地飛舞著……
“不,那剛剛發生,隻不過,你瘋了。”
聲音的來源是一個女子,她如雪原之中最固執的釘刺一般紮在這片蒼白之上,任憑狂傲的暴雪肆意切割她的臉龐,任憑狂風將她的衣襟撕扯得獵獵作響,她隻是淡定地仰起頭,平和地看著天上的那隻癲狂的巨龍……
“下來,這是你的命運……無法違背的命運……”
……
……
……
金燦燦的陽光刺破她單薄的眼皮時,她的身體下意識地微微一顫,終於極不情願地將控製權慢慢交給了她逐漸蘇醒的意識。記憶開始在她的腦海中慢慢複蘇。她記起——她剛剛好像睡著了,在山腳的村子裏,可是剛剛在幹……幹……幹……幹什麼來的……
她一邊這麼努力地回想,一邊睜開眼皮,支起身子,轉動屁股好讓自己的腿從凳子上放到地上去——看來她的身體依然記得自己是睡在了一個長凳上,這真不可思議。她這麼思考的同時,一股刺鼻的味道恰到好處地點醒了她的記憶。
“老石頭兒!我說過了不許在我身邊抽煙的!”她條件反射一般衝著自己身邊嚷嚷著,活像一個調皮任性的小女孩——而事實上,她也確實是這個年紀。
身邊那個被她叫做“老石頭兒”的老人聞聽到這小丫頭的聲音,驚慌得就像做了什麼錯事被媽媽發現了的孩子,連遞到嘴邊的那最後一口也來不及吸,便“咚咚咚”地在凳子上磕他的那根陪了他大半輩子的老煙杆兒。老石頭兒一邊磕一邊兒還不忘點頭哈腰地給旁邊這個小丫頭陪不是:“哎呀土丫頭,你瞧我這煙癮也管不住,看你睡著了就抽上兩口……把你嗆著了?”
土丫頭皺皺眉,她並非什麼富家小姐,更不是老石頭兒家的“小祖宗”,所以從剛剛脫口而出一般地直呼身邊這個村子中最年長的老人“老石頭兒”就覺得渾身不太自在,再加上早些時候他繪聲繪色給她講故事聽她卻自顧自在旁邊睡著了……如今老石頭兒反而一臉認真地賠不是則更讓她心底裏慌得要死。
“我沒事……”她略微有些尷尬地嘟噥著,似乎是覺得自己坐在老石頭兒身邊不大合適,幹脆站了起來,雙手捏著自己的衣襟,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什麼…抽煙對身體不好……”
土丫頭表麵上,甚至心裏麵的一舉一動全部被老石頭兒看得一清二楚——這個已過耄耋之年的老頭兒自認為還沒有老到腦袋犯渾的年歲,怎麼可能連一個這麼大點的小娃娃都逗不過?老頭兒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一臉尷尬的樣子,不禁咧起他不滿皺紋的老臉,“哈哈”地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