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郝的話，像燒開了粥鍋，人們驚慌地議論起來。七嘴八舌，大嚷小喝，像亂吵蛤蟆坑。指導員忙擺手，讓一個一個發言。
職工們靜了下來，民工群裏卻還嘁嘁喳喳。指導員有些生氣，剛要發話，老廣媳婦連連擺手製止，隨後，紮過腦袋去細聽。
過了一陣，老廣媳婦興奮地說，有個民工講，離這兒三四裏地有個公社的戰備糧庫，不知道有沒有糧。
指導員也興奮起來，既然是戰備糧庫，就肯定有糧。明天讓他們帶老郝去看看。
老廣媳婦拍著一個民工的肩膀說，聽見了嗎，明天你就帶郝班長去看看。算你出勤，有工資。黑影裏，那民工很認真地點點頭。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聽到這個消息，人們鬆了口氣，仿佛看見了山垛般的大米白麵。就有人冒了句，老郝，有了糧，別讓人光啃鹹菜，找老鄉買隻羊殺了，也弄頓羊肉泡饃吃。
對呀，這不是現成的調劑夥食辦法嗎?指導員高興了，打趣道，誰出的這麼好的主意?站出來讓大家看看。
指導員，你出我的洋相啊!放線工大張囚著身子不肯站起來。
幹巴就喊，大張，掏幾隻野鴿也能解饞呀!
去你媽的——
自從灰鴿死，大張摔斷腿後，再也不提鴿子事。有人攛掇掏鴿，大張就沒好話。
指導員說，吃飯問題就先談到這裏，下麵研究生產上怎麼幹。
活躍的會場頓時冷清下來。悶了好大一陣兒，沒人開腔。
幹巴忍不住了，指導員，我出個餿主意，把燈滅了，讓大家黑燈影裏好說話。
人們愣住了，都怔怔地望著幹巴，不知鬼葫蘆裏裝的什麼藥。
見大家疑惑，幹巴怪怪地笑道，生產上的事，自然是“老九”們最有發言權。可他們顧忌多，臉皮薄，亮燈不如黑燈膽壯，敢說話。
高，實在是高。耿明腦子快，馬上理解並極力讚同。夜色掩住黑白醜俊，暢所欲言才能絕處逢生。這主意高。為了早完任務早離荒溝，咱們就來個黑燈夜話，棍子辮子都看不見，哪管它春夏與秋冬。
說得對，有理。
好，關燈。
關燈。
……
指導員環視下半真半鬧活躍的會場，也隨之笑了，好，關燈，開會。
燈熄了，竟激起一片掌聲和笑聲。
稍頃，曹隊長開了腔，黑暗中的聲音似乎特激動，我知道大家關燈的意思，是激發我們這些有疔有砟的人開口說話。在這兒，我真誠地謝謝幹巴，謝謝大家啦。
荒溝，月夜，黝黝的人群，朦朧的麵孔，一切都靜靜地聽著。
曹隊長苦笑了下，繼續說，其實，我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幹完王家窪子溝，就得回基地，蹲“牛棚”是輕的，弄不好就得進監獄。三分是罪，七分也是罪，反正也是罪身，我也就挺起腰板說上幾句。
黑暗裏，不知誰鼓了下掌，頓時帶起一片熱熱的掌聲。
謝謝大家，謝謝。曹隊長激動得站起身，忙點頭躬身示謝意。待人們靜下來後，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眼下，這麼個生產法，不行。一將無能，累垮三軍。怎麼才行呢?就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什麼人幹什麼活，什麼東西什麼用。怎麼才能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呢?就得打破條條框框，選賢任能……
湯師傅不耐煩了，老曹，甭兜圈子了，你就直說怎麼幹吧。
曹隊長遲疑地望下指導員，指導員鼓勵地點點頭。
曹隊長咳了下，穩穩神，大聲道，那就明說了吧，換將！讓“眼鏡”出山操作地震儀，老廣到現場及時調整藥量，我全權負責生產指揮。第一步先解決軟泥層信號弱的問題，第二步，拿出攻克石峽的施工方案，早日完成任務，不負團政委的重托。今天我是趁黑、放膽，講了明話，大家聽也罷，不聽也罷，反正是心裏痛快啦!
耿明接茬道，湯師傅是“大慶”過來的老石油，“三老四嚴”出了名的認真，讓他監督挖炮坑，免得“天女散花”飛石傷人。陳淼名字裏有三個水，讓他到上遊監視水情，保險能鎮住洪水保施工安全。
有人笑問，耿明，別人都安排了，你呢，你幹啥?
曹隊長說，耿明腦瓜活，讓他當聯絡官。
有人鼓掌，隊長不計前嫌，重用耿明，可謂大將風度。
老郝挺認真地說，我提點困難。現在連民工算上，一百多人的嘴，連到一起得多大的飯窟窿，你們光安排前線了，俺這兒人手少，咋辦？
曹隊長馬上答複道，可以讓警衛班的幹巴和解釋組的老費去幫廚。
幹巴陰陽怪氣地說，“四類”隊長，指導員還沒吭聲呢，你咋就升帳點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