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塬上的座座墳塋二
灰鴿
黃土塬上多溝壑，溝邊壑壁多野鴿。
鴿披灰羽，黑喙紅爪，罕見惡人，心實態憨。早覓食，晚歸宿，溝頭崖腦時常乍起片片“灰煙”。
放線工大張，望著頭頂掠過的野鴿樂顛了。每晚政治學習後，他都溜到溝沿，攀崖登坎捉野鴿。野鴿無巢，躲在土洞山縫過夜。大張先用手電晃花鴿眼，趁它“咕咕”轉磨時，伸臂掏抓。得手後掐住肋下，拇食指肚對頭捏扁，隻一會兒，鴿便垂腦縮爪，嗚呼哀哉。一晚抓幾隻，褪毛開膛，拋一地殘忍，煮一鍋肉香，美了幾張饞嘴。
一日掏鴿，得一乳崽，粉紅肉身，細細灰絨，張嘴朝天，咕叫待哺。大張忽地閃出良心，揣入懷，帶回隊。每日嚼食，裹著唾液，用舌尖．抵進鴿喙。幼鴿瘋長，隻月餘，便出脫得與大鴿無異。
給鴿起名，傷了腦筋。
解釋組提議叫“青兒”，放線班的說“張得兒”，警衛班的偏愛“山炮”，司機組的喊“(石油)鬼子”……爭來吵去，大張都不十分中意。
忽一日，大張宣布，灰鴿的名字——他媽的。
愣了下，人們便一片歡呼，高喊“他媽的”。
灰鴿自幼吞下大張的唾液，跟他極親，整日圍著再造父母上下翻飛不離左右。
早上出工，大張站在槽車上，灰鴿傲立肩頭。一聲呼哨，灰鴿便扇動雙翅投入藍天白雲。一會兒，又兜圈返回，追逐車後的黃土灰塵，像黃海戰艦後的海鷗。隨著呼喚聲“他媽的——”，灰鴿便飛落掌上，踮著“個”字形的紅爪，“咕咕”熱叫。
大張把口琴拆了，做了個風笛，雙重高低音，綁在鴿的腳杆。鴿飛笛鳴，盤旋餘嫋，像天樂，煞是好聽。
灰鴿在道道服中長大，也是大夥的好友。
無論誰，隻要是隊上的人，叫聲“他媽的”，灰鴿就會直落其掌。有時幾個人爭寵，亂叫“他媽的”，灰鴿就蒙了頭，撲棱著翅膀，在幾隻手掌上飛起濺落。
大張想把灰鴿訓成有用之才，可它是山野村漢的根兒，靈性差。
就拿“取紙”的活兒來說。本想練成黃雀叼簽，給大夥開心解悶，可怎麼也練不成。氣得大張直扇鴿臉，左右開弓，像皇軍打漢奸一樣狠。打後，灰鴿還是做不來，可憐兮兮偎在大張懷裏“咕咕”告饒，圓鼓鼓的小眼，仿佛噙滿了淚水。
大張無可奈何了，隻得訓它叼手紙送廁所，還時常出錯。一次開飯時，人們都在夥房前散蹲著吃飯，灰鴿討好地叼著張手紙飛來，落在大張肩頭，直往他臉上蹭。灰鴿隻看到蹲的形式，沒搞清內容，錯把夥房當茅房了。灰鴿的憨態，把人們樂瘋了，噴了一地飯粒子。
灰鴿憨傻，可捎個信還成。
有一回出工路上陷住車，人推肩扛，挖泥墊石，折騰到小晌午，才把汽車“請”出來。人們累慘了，勁沒了，肚皮餓了，四仰八叉癱倒一片，吵嚷著吃了午飯再放炮生產。
指導員看了下表，說送飯車一小時後才能來，還是先幹活兒吧。
話音未落，送飯車響著喇叭開來了。炊事班長老郝，站在車廂上，挺胸腆肚，揮著長柄菜勺，像個人物。
原來，大夥早就叫灰鴿捎信提前來送飯。
指導員氣得夠嗆，吼老郝，誰讓你這麼早來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