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人的大學六
破碎的心靈
大學新生法不容情，配合警察誘捕父親。本案典型地體現了當代大學生的法律意識，省市有關領導批示，公檢法要盡快審結案子，省立大學辦理貸款助學事宜，開庭審判時，不僅對案犯減輕量刑，還要保證許明山入學，現身說法，實施法製教育，弘揚時代精神。
幫教許老漢，解開思想疙瘩，愈合親情，當庭父子和好，是落實上級指示，達到預期效果的關鍵。然而，愚昧狹隘的傳統意識，使許老漢接受不了這種滅親不孝的行為，痛心疾首地發誓，自己沒了兒子。市公安局的老李，三番五次地跟他談心，稱兄道弟拉家常，掰開揉碎講道理，終於把石頭蛋子似的頑固腦筋撬開點縫。但是，許老漢隻是在道理上認可，情感上還是無法釋懷，不過倒是答應了，庭上見到兒子可以不再吐唾沫罵街了。
開庭選擇在星期日，這一天，省市有關領導，社會各界人士，各大媒體的記者都來了。法庭做了適當布置，電視台實況轉播。
九時正，隨著法錘聲響，庭審正式開始。公訴人宣讀起訴書，辯護律師答辯，證人出庭，法庭辯論，被告人申辯------整套法律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電波通過轉播車傳入這座百萬人口的城市，據當時統計數據，該節目的收視率創曆史新高。最後經合議庭研究，審判員宣判，許老漢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行一年，也就是說，他得到了寬大處理重獲自由了。
在祝賀的掌聲和頻頻閃爍的鏡頭前，許老漢愣怔中流下了悔恨的眼淚，事實使他最終理解了明山的苦心。當聽到許明山已獲得助學貸款時，他由衷地原諒了兒子，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高聲哭喊著：“明山，明山，你在哪兒？是爹錯怪你了——”頓時，照相機、錄像機的鏡頭，幾百雙期盼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如果此時許明山撲向前來，父子倆相擁痛哭，則會造成催人淚下的經典教育場景，然而，呼喚多聲卻無回音，整個法庭一片肅然，靜得令人心悸。
這時，校保衛處的張幹事起身道：“不要喊了。許明山同學，他已經走了。”“明山不肯見俺？”許老漢軟下身子。老李驚問：“怎麼回事？”張幹事說：“本來說得好好的，開庭前說是上廁所，結果偷偷溜跑了。”老李氣急：“你們怎麼搞得？人跑了也不打聲招呼？”“咳——誰也沒想到會這樣，還以為他難為情躲一會兒呢。剛才發現了這個字條，才知道他早跑了。”張幹事沮喪地走了過去，將一張字條遞給老李。“這是許明山留在座位上的。”老李簡單地看了看，交給身旁的政法委領導。領導看罷，神情凝重，望了望滿庭探詢疑惑的目光，說：“老李，你就當眾念一下吧。”
老李接過紙條，緩聲念道：“敬愛的校領導，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說心裏話，我非常想見父親一麵，可最終還是決定不見。因為，父親站在被告席上的樣子，會像蛇一樣地啃噬我的心，一輩子也不會磨滅。我令你們失望了。我可以協助政府抓犯罪的父親，但沒勇氣麵對被告席上的爹。”
老李停頓了下，法庭裏靜得令人心悸。他又繼續念道：“敬愛的校領導，謝謝為我辦下來助學貸款，可是我卻不想上了。你們不知道，我家在深山老峪，我出生的村子叫狼窩掌，是野狼都不肯歇腳的窮山村。為供我上學，三個姐早早地出了嫁，有病不肯醫的娘喝鹵水自盡，高中三年，是爹陪讀打工過來的，為湊大學學費，告借落空的老父又犯罪受審，樁樁件件的剜心事，叫我還怎能安心讀書？雖說領導幫我辦了貸款，可我不敢上，我怕將來再出什麼事！思慮再三，我隻好告別夢寐以求的大學。我們狼窩掌村，自古以來，最出息的是位初中生，我已高中畢業，還考上了大學，這就夠了。校領導，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我走了。一個與大學無緣的山娃。”
“這是胡些說啥，，造的啥孽呀？他娘吆，瞧見了麼，為這麼個混賬東西，你死得可是不值實吆——”字條剛剛念完，許老漢早已忍不住哭罵起來。是呀，家破人亡地供他上大學，如今山一樣重的學費也解決了，而他卻留張字條走了，說不上就不上了。甭說當爹的無法接受，就是現場觀眾也難以理解，不少的人搖頭歎噓，竊語埋怨。法庭裏回蕩著悲絕的哭嚎，攪得人心顫顫地。突然哭嚎驟止，許老漢被一口火痰卡住，氣息阻斷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