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第二天。明山娘突然道:“他爹,俺已喝了老方子藥。”許老漢喜道:“真的?咋沒見你熬藥?”“藥在哪兒。”明山娘朝板櫃一指。許老漢一看,驚呆了——板櫃上放著鹵水瓶。鹵水是點豆腐用的,凝固豆腐也凝固血,人喝了不上半個時辰就得血僵身死!“他娘,你是喝了鹵水?”許老漢搖了搖已經空了的瓶子,發瘋地驚叫。老伴點點頭。“俺的老天爺呀,你這是咋啦?”許老漢嚎叫著就要往外跑。“他爹,幹啥去?”“叫人來救你。”“甭去了。”“為啥?”“等你喊來人,俺的屍首早涼了。”許老漢一屁股坐到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他爹,甭哭,趁俺還有半口氣,就留給你兩句話吧。”老伴無限淒柔地說。有什麼比坐看親人故去更令人揪心的呢!許老漢哭道:“他娘,有啥話就快說吧,俺聽你的。”
“他爹,甭難受。為了明山上大學,俺這麼著,值實。”明山娘苦苦地一笑。“俺死了,少了累贅,你就可以到城裏去做工。俺看了,城裏比山裏好見錢,要是找不到活兒,翻垃圾撿破爛也行,反正你得想法供明山上學。”許老漢這才明白,打一查出病來,老伴準想好了這條道,怪不得說什麼老方子呢。明山娘又說:“記著,明山考上大學那天,到俺墳前燒張紙,說一聲。俺也好高興高興。”“他娘——”許老漢又失聲大哭起來。“哭甚?”明山娘嗔道。“等明山大學畢了業,你就可以到城裏享清福去了,而且,咱許家的子孫也都是城裏人了。千秋萬代的好事,你還哭?真沒出息!”沒想到老伴對明山上大學竟有這麼深遠的認識,許老漢哭得更傷心了。明山娘感到僵重的身子正在一節節地蒸騰消失,隻剩下個腦袋時,就用盡最後氣力說:“他爹,俺的死,就甭告明山,怕誤了他學——”
娘死,明山是放寒假回到家才知道的。問是啥時喝的鹵水?爹說打你校裏回來的第二天。明山突然悟道,娘哪裏是到市裏看病,分明是生離死別見最後一麵。想到當時娘要拉手摸臉,自己還不高興地掙開,更覺心如刀攪。明山撲在娘的墳上,臉和手緊緊地貼著冰冷的黃土,大聲哭喊著:“娘呀,你好好摸摸兒子吧。”
上墳回來,明山說不想上學了。許老漢狠狠打了他個嘴巴。明山這是第一次挨爹的打,刹那間,捂著臉愣了,傻了。許老漢也覺失手,竟自抱住頭蹲到地上,大顆淚珠噗噗落到地上。明山哪見過爹落淚呀!忙連拉帶拽地哭求道:“爹,你別哭,起來,啊,別哭。”許老漢攬住兒子哽咽說:“明山呀,怕拖累你上大學,你娘她病不看,命都舍了!你咋還敢說不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