匾額與商道(2 / 3)

保定是京南重鎮,府縣衙門所在,人口眾多,水陸碼頭,官商如雲,謀生便當。老二別的不會,也打算開個藥鋪。於是選址購房整修鋪麵。一番忙乎,幾近年底。

這一日,忽聞傳訊,說是京城凡是魏忠賢題匾的樓堂店舍,幾乎通遭奇火。新皇為除閹患,旨令寸剮魏屍,懸首河間府。百姓多年苦於閹黨淫威,暴怒發泄,殃及池魚,暗燒其隱蔽場所,也在情理之中。老二心驚不安,急急趕赴京城。果不出所料,“寶善堂“已化為一片廢墟,侉子巷街鄰告之,藥堂夜遭猛火,老大一家未能逃出。老二心一顫,那淚便成了串。忙磕頭央人從殘瓦焦木中挖出兄嫂骨殖,悲切料理喪事,重金葬骨入土。新墳黃土丘前,老二好一番哭訴老大不聽弟言落此慘地。

理完喪事離京,來到珠市口街,正遇處決死囚儀仗。老二抬頭一望,亡命牌下,卻是當年夜送黃綾的瘸子。忙向知情者打探。原來,瘸漢拾得宮中丟棄的破爛,辯出秉筆太監魏盅賢的字體,臨摹仿製,亂贈墨跡混飯吃。魏忠賢胸墨不多,卻好題詞譴墨,街頭遍是“九千歲”題匾,魚目混珠,難辨真假。後事發,魏忠賢密令抓瘸漢入監,剁去手指。如今清除閹黨,瘸漢也納被殺之列。

老二頓悟,暗歎,兄長呀,福也此人,禍也此人。感歎畢,買碗水灑送與上路人。

瘸漢透過遮麵發絲認出老二,叼住碗沿喝下水酒:“送酒之恩,來世再報。”

老二想了想:“不圖來世,隻望現在索要幾個真字。”

瘸漢詫然:“哪幾個字?”

“寶善堂。”

瘸漢朗聲豪笑。隨後,咬住筆杆,搖頭頓首,在老二托展的白綾布上渾然揮就。

老二回到保定府。轉年藥堂開張,門楣之匾,正是那瘸漢叼筆遺跡。

日月如梭,悠悠時光已進民國。

“寶善堂”成了跨越朝代的老店。它坐落在保定城內西大街上,青磚磨麵的牆舍,檀木鏤花的門窗,雕梁畫棟,四壁生輝。端莊古雅的一座二層灰樓,凝聚著歲月,透散著藥香。

掌櫃劉氏,五十餘歲,瓜皮蒜頭小帽,黑綢暗花長袍,白布襪,黑灑鞋,一幅精明老道的氣派。白日坐堂行醫,晚間指點徒兒碾藥製丸。百年老店,久負盛名,不僅貧富百姓都認“寶善堂”,就連駐保的封疆大吏、省市大員也常派人來問病取藥。

駐保督軍原武舉出身,年近半百,除軍務外,還陰納著三妾,晝夜操勞,須進補品,隔三差五命副官來“寶善堂”抓藥。

副官也姓劉,二十七八歲,劍眉細目,白臉黑胡,一身戎裝,十分威風。因常顧“寶善堂”,又與掌櫃同姓,一來二去,漸漸混熟,稱兄道弟,倒少了些裝腔作勢。

這日,劉副官又來。取藥畢,吃茶閑談。

副官道:“劉兄,我早就想說,端端的一座大藥店,可門楣匾額實不敢恭維。”

確實,店門匾額,年道久遠,漆剝木裂,老蒼寒酸,且上書三字,缺章少法,更無落款印鑒,自然絕非名家之手。這麼塊破爛匾額,掛在堂皇的店門,實在看著硌眼。

掌櫃道:“副官言之不差。卑店匾額的確陋俗,然為祖上所製,傳留至今,豈好擅動。”

副官道:“這樣吧。我請督軍抽空題上店名,換匾,想必先祖列宗也是巴望不得的事。”

掌櫃連忙擺手:“卑店俗匾,不足掛齒,豈敢勞駕督軍。不必,不必。”

副官揮手定奪道:“老兄差矣。人憑名,店憑匾。寶善堂若換了督軍的匾額,不亞於懸了尚方寶劍,不僅嚇退惡徒無賴滋事,還保你日進鬥金,大大發財。”

轉日,劉副官果然捧來督軍墨寶。墨跡雖非上乘,卻也不乏虎豹遒威,且落款齊整,朱印顯赫。事已至此,劉掌櫃隻好恭敬收下,打點兩支高麗山參謝督軍潤筆。

自此,劉副官每次來店,必問製匾進展如何。

月餘,新匾終成。匾材是上乘烏樟,漆麵如鏡,凸刻溜金,氣派威嚴。劉副官大喜,催促即刻換下舊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