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沫橋三
體涼心溫，冥中人難舍親情
窮幫窮，窮熱乎。肖家的喪事全仗了四鄰的幫忙。對門王奶奶，踮著一對小腳，經多識廣，紅白喜事少不了她來主張。平常日子，王奶奶待肖貴娘象幹閨女，現在歿了，自然十二分地用心。頭晌打發人給肖貴報喪，後半晌就把肖家布置得喪模喪樣了。搭靈床，擺供香，吊鎖錢，掛帳子，一應俱備的事項都安排妥當。花錢用款，賒賬不誤事，隻是壽材得由孝子定，說好報喪人告訴了肖貴。
遠遠望見自家門口的白紙燈籠，肖貴的眼淚就淌了下來，一聲聲哽咽拱著嗓子眼，等跟頭趔趄地奔到娘的靈前時，禁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幫忙理事的嬸子大娘們也陪著抹淚。哭過一陣，人們就來勸。肖貴打著墜兒不肯起來。王奶奶擺擺手：“讓他多哭會兒吧。哭不透會憋出病來的。”
肖貴是有名的孝子，自小就知道疼娘。娘兒倆相依為命，常為半塊餅子一碗菜粥推來讓去，餓著肚子剩飯。娘的話，沒有不聽的；別人說娘的壞話，沒有不急的。人小力薄，就仗著亡命勁兒。肖貴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打架敢拍磚頭動刀子。這樣一來，孤兒寡母的倒也少受些欺辱。娘為肖貴活，肖貴為娘長，好不容易長成七尺高的漢子，娘卻死了。肖貴心中的天，塌了。哭了好大一會兒，肖貴已是哭不出聲了，王奶奶一揮手，幾個後生連拉帶勸把肖貴弄進裏間屋。有人擰來熱毛巾，那淚硬是擦不幹，剛抹去又湧出來，象旺泉。王奶奶扯過孝袍，哀聲說：“貴兒呀，給你娘穿上孝吧。”一句話又招得肖貴痛哭起來。肖貴穿上孝袍，跪地轉著身地朝眾人磕頭。有道是孝子頭滿街流。大家承了，忙又勸起。這才容得坐下來說話。
頭年兒肖貴當兵走後，他娘就大病了一場。此後，一直病病歪歪地不見結實。前些日子，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開始沒當回事兒，以為喝點薑湯捂捂汗就過去了，可這次不行，還添了哮喘，睡覺躺不平身子，整夜靠著被垛咳喘不止。找李一針紮紮吧，可巧人家回河南老家，走了兩個月還沒回來。進城看醫生吧，肖貴娘舍不得錢，硬撐了些日子，病勢倒有點見輕。這陣子，王奶奶一直都陪肖貴娘過夜，也睡不好，昨兒見她精神頭不賴，還多吃了半碗雜麵疙瘩湯，就放心回自家睡個囫圇覺。誰能想到，今兒早起過來，硬是敲不開門，慌忙叫人搬掉門板一看，肖貴娘夜裏就咽了氣。
聽到這裏，肖貴哽咽道：“俺娘病了這多晌，咋就不給俺捎個信兒呢？”
王奶奶拍著手巴掌說：“你還不知道你娘的脾氣嗎，任啥都好，就是強筋。幾回都說，叫貴兒回來看看。這老婆子，硬是不肯呢。”
肖貴嗚嗚哭著問：“俺娘可留下啥話說？”
王奶奶撩起衣襟抹抹眼：“頭晚好好的，半夜挺了屍，沒人在身邊，能留下啥話？許是結記著你，咽了氣，心窩子總不肯涼哩。”
肖貴驚愣下，踉蹌奔到靈前，跪下嗑了個響頭：“娘啊，孩兒不孝，臨終沒守在你身邊，讓你結記了。娘，你放心去吧，俺會照料好己個兒的。”
王奶奶燒了把上路紙，念叨說：“他嬸子，你瞧，貴兒回來了，高了，胖了，出息了，你還有啥不放心的？走吧，把心放下走吧。”
過了好大一陣，王奶奶到靈床上去摸，驚詫道：“這老蔫婆子，還有啥鬆不下心來？”
肖貴一聽，那臉就泛了青，恨聲道：“娘，俺知道你等誰了。俺這就叫他去。”
肖貴忽地站起身，脫下孝袍，捋下孝帽，團了團，往炕上一扔，揣上把菜刀衝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