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武昌定計(1 / 3)

第一章武昌定計

這是1985年9月上旬的一天。

一個手提黑色公文包,身穿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熟悉地推開了湖北省水利廳農電處的門。剛露臉,就聽裏麵的人衝他說:

“我說吧,高純金,你又要來呢,果然嘛!”

“高縣長,你來得正好,有好事等著你呢。”

“什麼好事?”被稱為高純金、高縣長的中年男子進屋後,樂哈哈地衝著裏麵的六七個人發問:“是不是桃花山批了,準備撥款,讓我請客。”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順手遞給高純金一份文件大小的公函操著濃重的廣東口音,調侃地說:“你不要天天都是桃花山,桃花山噢,桃花山算什麼玩意兒,你看看這個啦,比你那狗屁桃花山可能重要十倍,二十倍不止呢湖南來的,十萬火急你快看看的啦!”

高純金一愣,但卻說:“扯雞毛淡,莫騙我,在鶴峰,水電上的事,有什麼比桃花山更重要,還十萬火急。”當他接過那份公文後,也就沒有馬上看,他以為大家在調侃他。

這滿屋的人,高純金全認得,他們都是水利廳農電處的領導和專家。裏麵有金科長,何總工,張工,鄧工,李工等,平時見麵,總要開一些真真假假的玩笑,甚至說幾句諢話。給他遞公文的高挑個,是農電處的掌拐人,處長邱振環,廣東人。邱處長說:“高純金,信不信由你,你把公文看完了,如果真沒你那狗屁桃花山重要,中午我請你的客,如果你也認為重要,你就請我農電處這一屋子麼樣。”

“行,我請客,不過,到省裏來了,還要下麵請客,隻要你處長好意思。”高純金擔心賭輸了,帶幾分耍賴地說完,又和大家一一寒暄,然後才坐在金科長給他搬出的一把紅木椅上,打住一直說個不停的嘴,扶了扶眼鏡,才不緊不慢地看起公文來。

這高純金,40歲左右,個頭瘦小,高不過,1.6米,重不過百十來斤,如果用現代女性的標準來衡量,他應該毫不猶豫地被劃在三等殘廢之列。

麵對其貌不揚的高純金,年輕的金科長可不這麼看。

在高純金進門後金科長就一直在觀察他,他發現,高純金眼鏡後麵的目光,特別地有神,臉上透著知識分子的儒雅和精明,進門後的舉手投足,顯得穩重大方,剛毅有力讓人覺得他是被上帝有意濃縮了的精品,把多餘的骨肉,水分壓縮掉了,又好比一件高科技產品,體積雖然不大,精度卻很高,遞完茶,坐回到高靠背紅木椅上的金科長心裏還在想,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人也不完全在形體上的堂堂一表,凜凜一軀,關鍵還是綜合素質。你看,這精瘦矮小的高純金,渾身上下就透著許多,大男人,都不具備的靈氣和才華。眼下,他是有著十九萬多人的鶴峰縣的副縣長,分管水電,而鶴峰縣的水資源極其豐富,在湖北省現有的70多個縣市中,按人平計算,稱得上湖北第一縣,他這個副縣長自然有些分量,不僅他金科長本人,連農電處的人大多都對他刮目相看。

高純金正在看的,是一道公函是湖南省政府發給湖北省政府的,再由湖北省政府批轉給湖北省水利廳,廳裏再轉到農電處。

公函不是很長,高純金沒幾眼,很快就讀完了全文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邱處長一點兒也沒誇張,果然有點十萬火急的味道,果然比桃花山更重要。雖然是秋天,高純金仍然熱出了一身汗原來,湖南省要在漊水中上遊修建江埡電站,由水利部水電總局主持,本月中下旬對這個電站進行技術審查,同時對作了幾十年的漊水流域規劃進行審查,無論是江埡電站,還是漊水流域規劃,都涉及到湖北鶴峰縣土地淹沒補償和移民安置,湖南省政府向湖北省政府發出公函,邀請湖北省派出代表前往湖南長沙參加審查會。

農電處的領導和專家都清楚,湖南水電部門在編製的漊水流域規劃中有一個裝機,80萬千瓦的淋溪河電站,如果規劃通過,淋溪河付諸實施,將把鶴峰的水電資源淹沒掉百分之八九十,鶴峰,湖北水電第一縣的稱號將不複存在,事關重大,而眼下,離長沙會議已隻有十幾天時間近段以來,高純金一直在為鶴峰縣桃花山電站初步設計、資金爭取的事跑到省城,找省計委,省水利廳等有關部門。

而農電處是他幾乎每天必到的地方,跟大家混得很熟,桃花山電站裝機,1.2萬千瓦,不僅在鶴峰縣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水電工程,在全省現有的,70多個縣市中也是排在龍頭的水電工程。

先前,高純金剛進農電處,就聽說有好事,還以為是關於桃花山的事,邱處長又說十萬火急,他壓根就不相信現在看完公函,才知道是怎麼回事,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又與他這個分管縣長分不開,的確如邱處長所說,事情比桃花山重要十倍二十倍,甚至遠遠不止呢。

關鍵是時間緊迫,刻不容緩高純金把明明白白的公文看過一遍後,又看二遍,生怕漏掉了什麼似的他順手抓起茶杯,喝幹了由金科長給他泡的一大杯熱茶,抹抹嘴角,手裏晃動著那份公文,帶點氣憤地發問道:“邱處長,金科長,湖南的規劃,把我們湖北境內的河流規劃了六七十公裏,從淋溪河一直規劃到鶴峰縣城來了,鶴峰縣城的漊水大橋都要淹半截,太過分了吧,我們可不可以提出自己的方案。”

邱處長,金科長不僅是行政領導,也是兩位熟悉水電法規,精通水電業務的專家,邱處長是武漢水利電力學院的高材生,比同是該校畢業的高純金還早兩屆。他在高純金之前,已經看過湖南的公函,也有過高純金的類似的想法,隻等高純金來了好商量,於是毫不猶豫地說:“完全可以的啦,水資源雖然是國家的,但邊界河流曆來互不相讓,各為所用,他們雖然先下手為強,搞了幾十年的規劃,我們現在也可以搞規劃,拿方案的啦。不過噢,”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從高純金那一邊移開,投向金科長接著說:“現在臨時拿方案,是和人家唱對台戲,要有理有據,要注意策略省與省之間,還是要注意關係的啦。”

金科長接著邱處長的話頭搞是可以搞,最好是鶴峰縣出麵搞,省裏出麵恐怕不妥。因為,省裏以前從來沒搞過什麼漊水規劃,湖南也是知道的,十幾天半個月,馬上要開會了我們突然拿出個規劃來,顯然有些說不過去。

邱處長從高純金手中接過公文後,轉遞給金科長,又接過話頭說:“金科長說得在理的啦,省裏現在搞,是不妥噢。張工,鄧工,你們說呢?”張工,鄧工等都點頭讚成,傾向說:“鶴峰出麵拿方案比較好,省裏突然出麵,多有不妥。”

高純金聽大家說隻讓鶴峰出麵搞,便有些急了。他自己雖然也是水電學院出來的,又在基層水電站,局工作了十好幾年,具有一定的理論和實踐知識,但要挑戰人家幾十年的規劃成果,與湖南甚至與全國的專家,對著幹,技術上遠不在一個檔次上姑且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呀。高純金心裏顯然發虛一點把握也沒有,於是站起來,慌忙而懇切地說:“邱處長,金科長,張工隻有十幾天了,十萬火急,這可是你們說的請你們大力支持,給我們當後盾,好不好,要不,我們隻有聽天由命,任他水漫金山寺。”

邱處長笑著對比自己晚兩屆的校友說:“看把你高純金急的啦,鶴峰是湖北的一個縣,水資源又豐富,省水利廳肯定會支持的,我老邱管的農電處,首先全力支持的啦,人也不在多噢,你把張工抓住就行啦。”

邱處長話音未落,一頭白發,滿麵紅光的張工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你知道,我手頭的任務重得很。”

張工的話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推脫。邱處長平素很尊重張工,便在謙和中夾帶幾分詼諧說:“您辛苦,把其他的工作先壓一下,不是人家高縣長要急哭的啦,我們這一屋子人擔當不起噢。”

說完,望著大家哈哈一笑。金科長放好公函,轉身接過邱處長的話,來了個正話反說,火上澆油:“漊水河上雖是大軍壓境,我們高縣長心有百萬雄兵,早有回擊之策,怎麼會說哭就哭呢,我們還等他請客呢。”高純金腦子果然靈活,聽出邱處長,金科長在唱雙簧激將他,便靈機一動反激將地說:“邱處長,金科長,我在湖北省水利廳哭,在你們這些領導,專家麵前哭好比娃兒見到娘,無事哭一場,哭得一點都不丟醜。”

高純金激動地從坐著的紅木椅子上站了起來,“如果別人把湖北一個縣的水資源都規劃了,而湖北卻無動於衷,那湖北就丟醜了,湖北的水電部門更醜了,這不作為的板子嘛,嘿嘿,那門也打不到我高純金的小屁股上。”

高純金說完,也望著大家哈哈一笑邱處長反過來又激將有了幾分得意的高純金,還是那濃濃的廣東腔:“高縣長,我知道你能說會道的啦,不過,真有本事,有水平的話,你就到人家的會上去說,把人家說服啦,把要淹到你大橋下麵的水,說退了,你就為湖北爭了光,你水電縣長就沒白當,要是把鶴峰的水資源弄丟啦,你就是不當縣太爺,回你鹹寧老家賣紅薯都不行,小心鶴峰人抽你的筋啦,剝你的皮啦。”

高純金樂哈哈地說我服了,到底是省裏的領導,會調動下麵的積極性,我們馬上拿方案還不行無非是你們上麵當好人,我們下頭當惡人,將人家的軍,將就將,怕什麼高純金說到這兒,又掃了屋裏所有人一眼,目光停在邱處長臉上,把話回了過去:“不過,出了問題,捅了漏子,還是你們這些領導來收場,天塌下來,先砸死的,是你們這些五大三粗的長杠子,我高純金嘛,天生矮小,在空空兒過日子。”高純金哈哈連天,感染了一屋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