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倩影
一
一九七O年。上海。
一天傍晚,一輛高級小轎車駛過一條幽靜的小街,來到一幢神秘的小洋樓前。從車上下來一個富態的高級首長。他剛要邁入樓房,突然,一陣緊急的摩托車聲由遠而近,轉眼間,二十五輛摩托車依次停在樓房前。從車上翻身下來一隊威風凜凜、雄姿英發的軍人。他們都腰插雙槍,身上還佩帶著有紅纓的短劍。首長回過頭來,這一隊軍人連忙精神抖擻地向首長敬禮。首長一一點頭微笑,目光移到最後一個軍人的身上驀地定住了。這是個姑娘,是摩托隊中唯一的女性。她,就是第二十五支短劍。故事就從這第二十五支短劍的來曆講起吧。
一個初秋的晚上,裴紅一個人徘徊在一條幽靜的林蔭道上。她煩悶、苦惱,正在為自己的前途憂心忡忡。她——十八歲的芳齡,正是一個少女十分向往和追求風華生活的年齡。可是一股“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潮流把她的同伴卷走了。而她卻一個人擱淺在上海灘。是母親怕她這個獨姑娘下鄉受苦而拽住了她的衣角。她像一隻冷落的孤雁,沒有了同伴,又沒有工作,整天悠閑晃蕩。明天對她來說是一個謎。一種無名的煩躁常常襲上她的心頭。今天晚飯時她不由自己地又跟母親拌了幾句嘴,飯沒扒幾口,就出了門。
裴紅漫步在一條僻靜的小道。一陣秋風吹來,她打了寒噤,頭腦清醒了一些。正欲覓路回去,突然從黑暗處鑽出兩個穿得花哨哨的阿飛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姐兒,你一個人不嫌孤單?走,我們陪你談談心。”
兩個阿飛一邊嬉皮笑臉地說著,—邊上來動手動腳。把個裴紅嚇得渾身直抖,尖叫起來。—個阿飛連忙上來捂住她的嘴,另一個阿飛攔腰抱住她,兩個阿飛連推帶搡地把裴紅向密林拽去。裴紅喊不出聲來,掙紮又沒勁,正急得不知怎麼才好。驀地,一陣摩托車馬達聲由遠而近,一束強烈的車燈直射到兩個阿飛身上。
“住手!”隨著一聲斷喝,從車上飛身下來一個年輕英武的軍人。兩個阿飛放下裴紅,掏出匕首獰笑道:“當兵的,你活到頭了!識點趣,滾遠點!要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那個軍人冷笑道:“嘿嘿!隻怕你們沒長眼,嚇唬錯了人!”說時遲,那時快,那軍人飛起一腳,把兩個阿飛一起掃倒在地。然後從腰中掏出一支手槍:“你們再敢動,老子給你們來個子彈穿心!”
兩個阿飛一見真家夥,嚇得屁滾尿流,像搗蒜般地磕頭道,“大哥,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哥!請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那軍人朝兩個阿飛一人屁股上踢了一腳,喝道:“這次饒了你們,快滾吧!下回見了你們再為非作歹,定要你們去見閻王!”
兩個阿飛摸著屁股,像驚兔一般撒腿跑了。那軍人這才連忙扶起驚魂未定的裴紅說:“把你嚇壞了吧?”
裴紅整了整衣裳,羞澀地道了聲謝,那軍人跨上摩托車,說:“來,我送你一程。你膽子真不小,獨自走到這地方來了。”
摩托開動了。那軍人一直把裴紅送到家。裴紅上樓時,才想起還不知道那位軍人的名字、單位。但她深深地記下了那一張英俊而剛毅的臉。
第二天早上,日麗風爽。裴紅決定到西郊公園去散散心,掃掃昨夜的晦氣。裴紅一路走來,突然一輛小轎車飛也似的駛來,離她越來越近,就在眼看撞上她的一刹那間,小轎車猛地刹住了,裴紅回過頭來。嚇得全身癱軟,站在那裏,不知是進還是退。這時從車上下來一個帶著墨眼鏡的軍人,裴紅像木雞般地準備接受他的訓斥。卻沒料那軍人看著她笑了。裴紅正感詫異,那軍人取下墨眼鏡道:“你認不出我了?”
裴紅定睛一看,原來是昨天救她的那位英俊的軍人。裴紅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羞澀地笑著,喃喃地不知說什麼好。那軍人毫不介意,詼諧地笑道:“你又去哪裏神遊?”
“我到西郊公園去散散心。”裴紅小聲答道。“哈哈!正巧!我們是一個目標!來吧,上車。!”
裴紅感激順從地上了車。
隨著車窗外一排排的白楊樹和樓房閃過,裴紅的心舒坦極了。她望著他說:“很對不起,你看我昨夜神魂顛倒的,都忘了問你這位恩人的名字哩!”.
他笑道:“什麼恩人不恩人,別說這些使人騰雲駕霧的話!小心我暈暈乎乎把車開到溝裏去了!我姓林,名綱。”
林綱這風趣灑脫的話使裴紅很隨便地跟林綱扯了起來,不一會,車子就駛到了西郊公園。
下得車來,裴紅問林綱:“你到這裏來,是不是有公務?我們該分手了吧?”
林綱爽朗地笑道:“跟你一樣,遊玩觀賞。你如果不嫌棄。我這回就自薦當你的保鏢,陪你一遊。”裴紅舒心笑了:“那——就是我的福氣羅!”
兩人一路賞花觀石,傾心交談。那林綱風度翩翩,這裴紅也舉止靈秀,兩人氣質、情趣相當,越談越攏。裴紅暗想:“林綱他一個人開小轎車來,肯定是高幹子弟,也無疑神通廣大。我剛才已向他傾訴了我的苦衷,看他那憐憫之情溢於顏表,我何不求他幫我找找門路,參個軍?”想到這裏,裴紅索性把心裏的話抖了出來。林綱聽了,不假思索地答應道:”你想成為我的同伍?好吧,我可以幫你活動活動。”
裴紅趁機嬌嗔地說:“那——你得把你的地址告訴我。要不,等會兒一分手,我到哪裏去撈你的魂?”
林綱道:“對不起,裴紅同誌,我們部隊是保密的,有規定不能告訴你。這樣吧,你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來約你。”
裴紅隻好寫下電話號碼,說:“那我誠心誠意地盼著你啊!”
林綱點點頭:“請你相信我。”
這一天,裴紅歡欣萬分。這不僅僅是因為跟林綱這英俊瀟灑的青年痛痛快快、心曠神怡地遊玩了大半天。而且,在她的生活前景上有了一線瑰麗的光彩。
從那天起,裴紅就苦苦地等著林綱的電話,每天可以說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寐。一個星期後,好不容易盼到了林綱打來的電話,約她出去見麵。兩人見了麵,扯了幾句,裴紅就問:“我求你的事有眉目沒有?”
林綱笑道;“你不要著急嘛!我又不是通天的神,說辦就能辦到?我正開了個頭,還需艱難開拓!你要沉得住氣,耐心等待吧!”
裴紅內心雖有點失望,但轉而又為自己好笑:是啊!剛剛一個星期,就問人家結果,豈不是太性急了麼?再說林綱並未負約,他正在為自己積極聯係啊!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這一天下午,樓下傳來了“裴紅接電話”的喊聲。裴紅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下樓。她拿起電話,果真是林綱:“……裴紅,我弄到了兩張今晚文藝節目的票。七點半我在市委禮堂等你,並且給你帶去點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裴紅聽了,驚喜地追問。
“對不起,不見麵不能談!再見!”
一個電話把個裴紅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害得她再也不能安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恨不得一鞭子把太陽快點趕下去。好容易盼到了暮色降臨,裴紅胡亂扒了幾口飯,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對鏡子反複照了幾次,確信比平日更俏麗幾分,這才滿意地朝市委禮堂飛去。到了禮堂門口,一看表,剛七點。林綱還沒到。裴紅隻好苦苦地等著。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來看表演的人一群群如潮水般湧進了禮堂。裴紅睜大眼睛尋找著,就是沒有林綱的影子。眼看禮堂門口人流越來越稀,演出就要開始了。裴紅恨得直跳腳,一抬頭,看見街對麵的牆角裏圍著一堆人。裴紅的心裏本能地忐忑不安起來:“林綱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她不由自主地飛快跑過街,擠進人群,朝當中望去。她的心猛地提到喉嚨眼上了,林綱滿臉血乎乎地躺在地上。裴紅也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勇氣,衝到林綱的身邊,把他背起來就往街當中拖,正巧,駛來了一輛小車,裴紅慌忙招手攔住了。小轎車飛快地把他們送到醫院。一進醫院,從急診室裏就跑來幾個醫生,接過林綱就送進去搶救。裴紅這才感到全身癱軟,大腦嗡嗡地直響。她趕忙靠在醫院走廊裏的長椅上。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聲輕輕的呼喚把她從沉痛的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麵前是一個四五十歲,麵容慈祥的部隊首長。他問:“你叫裴紅吧?”
裴紅詫異地點了點頭。
“我是林綱部隊裏的。我代表部隊感謝你把林綱搶救到醫院。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林綱還在急救室裏,我們已派人在這裏守候。有什麼消息,我們會通知你!外麵有車送你。”
裴紅聽了,便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門去。
噩夢,一個個的噩夢接踵而來,整整半夜,裴紅就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安睡。她又驚又怕,心神不寧,痛苦一直煎熬著她,好容易熬到黎明時分,猛聽得樓下有人喊:“裴紅,接電話!”這一叫,把似睡似醒的裴紅徹底驚醒了,她顧不得穿戴整齊就衝下樓去。她拿起了電話,是昨夜那位部隊首長的聲音:“是裴紅同誌嗎?……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裴紅的心猛地緊縮在一起。“我們今天上午在醫院禮堂開追悼會,林綱他……”
裴紅隻覺得五雷轟頂,頭暈目眩,全身顫抖起來。她也不知道是怎樣才摸上了樓,一回到自己的房中,就蒙上被子,痛哭起來:“老天爺呀,我的命運怎麼這般苦呀!林綱他是我生活的希望呀”。
淚水把被頭都浸濕了。裴紅在痛不欲生中猛地想起今天上午要開林綱的追悼會。她連忙坐了起來,換了一身素服,含著淚朝醫院挪去。
當她走進醫院禮堂時,哀樂低回,攝人心魄!禮堂裏站滿了默哀的軍人。前台擺滿了花圈,花圈當中是林綱的大遺像。整個禮堂顯得十分肅穆!追悼會開始了,那位部隊首長致了悼詞,隨後,戰士們依次經過林綱的遺像。裴紅跟在戰士們的身後。當走到林綱遺像前時,她的眼淚如泉水般湧了出來,悲慟欲絕,再也挪不動半步了。那位首長走了過來,把裴紅扶到——邊。拿起一條毛巾遞給裴紅:“你把眼淚擦擦吧!林綱同誌確實是位難得的好同誌,我們心裏都很難過……他生前曾經向我們提出過你想參加我們部隊,我們尊重死者的遺願,準備慎重地研究一下,如果有消息,我們會立即通知你。”
裴紅紅腫的眼睛裏猛地一閃。可她一想到這種夢寐以求的希望,是林綱的死帶來的,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裴紅從追悼會場一回到家中,就又躺倒在床上。
整整一天,裴紅的精神就這樣恍恍惚惚。將近半夜時分,她好似聽得樓下又有人在喊:“裴紅,接電話。”
夜這麼深了,是誰來電話呢?裴紅狐疑不安地挪下樓來。她一拿起電話,就急不可待地先問了一聲:“你是誰?”
“我是林綱。”
裴紅猛地一驚,不由得倒退一步,她懷疑是在夢中,用手擰了大腿一把,有疼痛的感覺。這一下,她嚇得想丟掉電話筒就跑,可對林綱的感情又拴住了她的腿,她戰戰兢兢地問:“你不是……,你在哪兒?”
“我在殯儀館三樓五號房間。請你現在來一趟。”
“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林綱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世上真有鬼魂?是林綱的鬼魂在說話?我去不去呢?殯儀館是多怕人的地方啊!可不去行不行呢?如果林綱真的是鬼魂,那你不去,就等於失信於林綱,他的鬼魂找上門來,還能讓你安寧?……嗯,隻怕是林綱送到殯儀館火化時,他突然又奇跡般地醒過來了。”裴紅越想越感蹊蹺,她牙一咬,硬著頭皮朝殯儀館走去。
殯儀館孤零零地坐落在近郊。裴紅到殯儀館時,已是深夜時分。漆黑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月牙兒也不知何時被黑雲吞噬。殯儀館的大門雖然敞開著,卻沒有一個人影,隻有一排排的鬆樹像鬼影在搖晃。裴紅心顫腿軟,全身冷汗淋淋,她想轉身逃回去。可一想起林綱,巨大的痛苦壓住了顫抖的心靈,她橫下心來,邁進殯儀館大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裏麵黑漆漆的,沒有一絲聲響,她全身像被潑了盆冰水一樣瑟瑟發抖,她一直來到三樓。
三樓走廊頂頭有一盞蠟黃的燈。這慘淡的燈光更增添了幾分陰森、恐怖。裴紅用手拽住自己的衣領,咬緊嘴唇,她借著微弱的光線,終於找到五號房間。聲音發顫地輕輕喚著:“林綱,林綱”然而沒有回音。裴紅速退了幾步,心想:“我已經來了,已經喊過他了,已經盡到了我的責任,我可以走了。”
裴紅轉身朝樓下奔去。剛奔到樓梯口,忽然看見一個人走上樓來。裴紅嚇得驚叫一聲,癱倒在地上。昏迷中,她聽得一個好生熟悉的聲音:“你是誰?”
裴紅勉強睜開微弱的眼睛,一看是那位部隊首長,她清醒了一些,捂住胸口道:“首長,嗯……是我,裴紅。”
首長驚異地問:“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是……林綱….”叫我……來的!叫我……到三樓……五號房間,我來了,他又不在!”
“林綱?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首長大吃一驚,掏出了手槍道:“走,我們去再看看。”
他們一起來到了五號房間門口,首長把槍遞到裴紅的手中說:“你不要害怕,你不是想參軍嗎?我們已經基本同意。你知道,當一個戰士最重要的是要絕對服從上級的命令。”
裴紅點了點頭。
那好,你把門推開,再喊林綱,不管裏麵出來了什麼人,你都要把他打死?”
裴紅一陣驚懼,但她猛地想到這可能是首長在試探自己,便嗯了一聲。
“那你開始吧!”首長很威嚴地下著命令。
裴紅輕輕推開門,喊道:“林綱,林綱。”她的喊聲剛落,一個人影從房間裏閃了出來。裴紅嚇得叫了一聲,退了一步,撞在那個首長的身上,她頓時鎮靜下來了,緊緊握住那支槍。那人影近了,裴紅定睛一看,是林綱。她又疑又懼,又驚又喜,猛聽得首長在背後推了她一把喊道:“快!我命令你快把他打死!”
裴紅的腦子猛地一炸:“天爺!把自己鍾情的人打死!這我怎麼能下得了手呢?”她想丟下手槍,猛聽得首長在喊:“快執行命令!”
“執行命令?!這也就說我已經是個戰士了。參軍這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啊!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不能影響了自己的前途!林綱不是已經死了嗎?我隻當麵前的不是林綱!”就在這一刹那,裴紅橫下了心,眼睛閉著朝林綱扣動了扳機。“砰!”槍聲響過,裴紅還沒睜開眼睛,一雙大手抓住了她:“裴紅,我祝賀你!”
好熟悉的聲音啊!是林綱的聲音!裴紅驚奇地睜開了眼睛,是林綱。他沒有死,正活生生、笑吟吟地望著自己說:“祝賀你經受了考驗,加入了我們的行列!”旁邊,那個首長也在微笑地對裴紅點點頭。
裴紅終於明白了。
二
裴紅尖厲地叫了一聲。她醒了。是被不可名狀的怪夢驚醒的,眼睛睜開了,心卻仍像懸在半空中的掛鍾,咚咚響著。正午的陽光從高高的窗台上透過窗紗,悄悄地落在她的臉上,像溫溫的洗臉水一樣抹去了殘留在她臉上的夢魘。她想爬起來,可倦慵的身子卻緊緊攀附著床,不願動彈。她側了側臉,躲過那開始變得刺目的陽光,靜靜地躺著。可大腦裏的思維卻不顧倦慵身子的約束,悄然鑽了出來,漫天漫地地在活動……
不是她裴紅貪睡,也不是她習慣在這陽光、車流、喧囂的白天入睡。這是她工作的需要,是命令,是被迫。因為她參加的部隊可以說是一支特殊之上再加上特殊的部隊。生活對於她來說是萬花筒般繚亂的,是變幻莫測的,沒有一定的規律和模式。有時,接連幾天不能打個盹,有時一隻眼睛打盹,另一隻眼睛卻不得不頑強地睜著,有時,在騰雲駕霧的飛機和風駛電掣的列車上被迫睡歇,有時,也可能在風暴大作的曠穀裏眯上一陣,還有更多的時候,則是一邊睡覺,一隻手卻端著打開扳機的手槍!如果說生活中有一點常久或是固定的,那就是精神一直是高度緊張的,血管裏的血比通常的人要沸騰得多!不管是在臥室裏睡覺,還是公園裏散步,或是在劇院裏看戲,甚至是在玫瑰叢中談戀愛(如果允許戀愛的話),都不能鬆弛一下精神上繃緊的弦,都不能消除一絲精神上高度的緊張感。不是麼,此時的裴紅置身於這典雅、別致的臥室,那乳白色的天花板,那花枝型的吊燈,門口蔚蘭色的牆壁,那鵝黃色的枕巾,再加上裴紅那煥發著青春魅力的容貌,和她那曲線優雅的身段,以及她那半睜半睡的神態,活脫出一幅幽雅、寧靜、聖潔的美人春睡圖。可誰又能想到就在這睡美人的大腦裏,此時卻雷鳴電閃。她又浮現出昨夜那血與火的一幕幕——
當凝視著黃浦江的海關大樓敲響了十二點,整個上海在昏昏欲睡中顯得更加迷蒙,更加幽深。而就在這時,裴紅所在的這支隻有二十五人的短劍部隊全部都飛身下了摩托車。一個個腰插兩把帶有紅纓的短劍,左右手都握著張著黑口的無聲手槍,而後腰上卻還插著射程遠、殺傷力強的特製手槍。二十五個威風凜凜的短劍隊員們霎時變成夜貓子般悄然潛伏在一座神秘、幽雅的花園周圍。今夜,在花園裏的一棟小巧玲瓏的樓房內,北京來的幾個首長正在和五號首長商討著重要的秘事。雖然,對於短劍隊員們來說並不清楚那密商的具體內容,但他們心裏都清楚,那是極高級,極神聖的,不能允許一絲雜音去打攪,不能讓一個局外人貿然撞進它的周圍,即使是一隻貓,一隻狗,也不準進入他們警戒的視線之內,否則,就要用無聲手槍射死。誰能說那些小動物不可能帶有竊聽器呢7.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誓死用熱血和身軀保衛首長、保衛機密。這是短劍隊員們一貫堅定不移的信念1
夜色像一個巨大的蝙蝠,張著黑色的翅膀一步步飛向更加幽深了,似乎連黃浦江和蘇州河的呼吸聲都隱約可聞。似乎一切顯得平靜,相安無事。但一直隱身在冬青叢中或是玫瑰叢中的短劍隊員們的眼睛裏,卻沒有一隻流露出一絲疲乏的睡意,都明晃晃地掃視著周圍和前方.當淩晨兩點的鍾聲剛剛敲過。緊隨著那鍾聲的餘音,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了“突突突”的摩托車聲。隨之,聲音由遠而近,由細到強地向短劍隊員們的警戒線直徑衝來。短劍隊員們都握緊了手槍。終於,當那摩托車隊的“突突聲”開始狂躁、暴跳地震動著耳膜,逐漸貼近了小花園前的街道上時,擔任第一線警戒的林綱猛地從冬青叢中跳了出來,舉起雙槍,威嚴地喝了一聲:“停!”
那打頭的一輛摩托猛地刹住了,後麵那一排數十輛摩托都依次嘶叫著停了下來。從車上跳下來一個個凶神惡煞般持槍荷彈的民兵,從他們當中走出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人,大概是這支摩托車隊的頭。他走上前,用冷漠、不屑一顧的神色打量了林綱一眼,接著叉起腰,也極其威嚴地開了腔:“喂!你是哪個部隊的?有何事?敢擋老子們的車?你可知道,我們是市民兵糾察隊巡邏隊的!”
林綱也不計較他輕蔑的口氣,把槍插在腰上,貼近他,低聲但卻冷峻地:“這附近有一個重要活動。請你們繞道走,並要保密。如果透出半點風聲,對你們沒有好處1”
對方並不以為然,冷笑著,鼻子裏哼了一聲:“啥重要活動,難道還避我們?啥保密不保密的,老子們見得多!你把證件拿出來看看,糊弄我們,你可要負責的!”
林綱也冷冷笑道;“告訴你,你如果是知趣的話,就照我剛才說的話辦!你是沒有資格看我證件的!除非叫你們市裏的頭號司令來!”
“嘿嘿!”對方差點笑出聲來:“我也告訴你,我們不吃你這一套!你們算個老幾?我們的司令每天接待中央文革的首長都忙不過來!不值得看你的證件!你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曉事吧!實話告訴你,連軍區的司令和市公安局的頭頭們見了我們也要另眼相待,讓幾分哩!你若是知趣,就把證件拿出來,讓我們瞧瞧!看到底有什麼來頭!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說著,一揮手,上來幾個民兵,都手持雙槍地緊逼著林綱,他自己卻往後退了一步。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絡腮胡子的小頭目往後退的那半步,從林綱身後飛來一支帶有紅纓的短劍,刷地擦過這小頭目臉上的絡腮胡子,把他後麵的一輛摩托車上的反光鏡“當”地一聲打碎了。就在他猛吃一驚的那一刹那,林綱上前一步,一隻手狠狠鉗緊他的手,一隻手從後腰拔出那支特製的綠色手槍,抵住了他,冷峻而沉穩地道:“告訴你,剛才那把短劍是對你的嚴正警告!請你不要放肆蠻橫!你要知道,我後麵的人馬都不是好惹的!你若知趣,就照我的辦,或是把你們司令請來!如果再敢放肆一步,請你睜大眼睛看看我這支手槍,擦著,就要魂歸西天!我再告訴你們,我們打死你們毫不負責,你們就是傷了我一根毫毛,你們還是跑不脫的!林綱的那把特製手槍,和他那氣勢凜凜的一番話,把對方全體鎮住了,一個個都縮頭縮腦,眨著惶恐的目光。那小頭目也軟了,身子微微發顫,嘴巴卻仍要充硬:“好……我就去把我們司令請來,看看你們到底是鬼還是神!弟兄們,看好他,要是敢跑半步,就開槍,出了事我負責!’’說著,一刻也不敢停留,跳上摩托,調個頭,一溜煙去了。那摩托發出的聲響,好像不服氣地在嘀咕,而那遠去的一眨一眨的尾燈好像在眨著惶惑的眼睛……
林綱臉上掛著冷笑,神態自若地和那幫誠惶誠恐的民兵們相持著。他心裏很清楚,在他的身後,每個短劍隊員們都瞄準了兩個目標。哪個膽敢動動手,那槍就會準確無誤地將他們全部射倒。還好,那些民兵還算知趣,一個個像一具具塑像般停立在那裏……’
約摸過了半小時,那輛摩托車從遠處飛馳而來,在它的後麵,跟著一輛氣派不凡的小轎車,小轎車的後麵,又跟了幾輛摩托,像是司令的保鏢。
車到跟前,依次而停了。從小轎車裏露出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他就是叫不少人提起他的名字都不免心驚肉跳的司令。他一邊下車,一邊罵罵咧咧:“是哪方的神有這大的道行!非要老子鑽出熱被窩不行!媽的,隻怕是自找苦吃!”一邊罵著,一邊走到林綱跟前,手叉著腰,冷冷喝道,“就是你?”
林綱也不搭理他,泰然自若地貼近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綠色的證件,叫他看了看,又對他耳語了幾句,那司令的臉色頓時變了,點頭哈腰地掏出外國進口的高級香煙,遞了上來。林綱擺了擺手。那司令迅速地轉過身去,對部下壓低音,但卻嚴厲地說:“他們是在執行重要任務。把車調頭,快離開這裏。另外不準任何人再聲張此事,誰敢透露半句,殺!”說完,轉過身,對林綱招了招手,然後鑽進小轎車開走了。一大排摩托車跟在他的身後,“突突”而去,那每一輛摩托車的尾燈都似在閃著神秘的目光……
一直在林綱身後冬青叢中隱蔽的裴紅,緊張得額頭上沁滿了汗珠。當她看完最後一幕,她舒了口氣,而且為短劍部隊的神聖、崇高而激動而驕傲:自己參加的是多麼特殊、神奇的短劍部隊啊1
當天微微發亮的時候,裴紅得知,就在那司令知趣地隱退的時候,開完會的首長們連麵都沒露,就直接從地道裏不知鑽到何處,乘直升機上了夜空,消融在星雲河漢……
裴紅又一次感歎了,這是多麼奇特而神秘的生活嗬!她又一次回想起了參加這支短劍部隊時的奇遇。而誰能想得到呢,那奇特的一幕幕僅僅隻是奇特生活的序幕啊!
那夜,當裴紅在殯儀館慘淡昏暗的三樓,朝林綱不得不狠心地開了一槍,當林綱握住她的手,興奮地祝賀她經受住了考驗,當那首長莊嚴地向她宣布,她光榮地參加了短劍部隊後,她興奮之中,恍惚進入了一個神奇的幻景,神魂似乎在飄遊,腳步好似在騰雲,幸虧林綱暗中攙扶著她,才跌跌撞撞地跟著首長下了樓。小轎車已經像一隻怪獸匍匐在那裏。林綱打開車門,讓她跟首長上了車,自己坐上方向盤麵前,把小轎車開得似飛了起來。穿過一條條靜謐空曠的夜街,也不知轉了多少彎,到了何處,裴紅從開始變得黯淡和稀疏的路燈上,猜測出大概來到了郊外。天邊微微出現亮光的時候,小轎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裴紅定眼看去,前麵是一個很莊嚴的大門,門前站滿了端著明晃晃刺刀的士兵。大門的兩邊延伸著高大的圍牆,上麵布滿了電網。這時,從大門口走過來兩個持槍的士兵。林綱打開車門,掏出證件遞了過去。兩個士兵輪流看了,同時朝大門口打了打手勢,大門慢慢啟開了。林綱把車呼地開了進去。在林木幽深的叢中穿行了一會,又進到一個有著高牆、電網和全副武裝軍人把守的庭院,最後,又在流水和花香之中行了數分鍾,車子終於停在花木簇擁的一幢中西合璧的樓房前。首長和林綱把裴紅帶了進去,在一個標有二十五號房間的門前止住了步。首長在門上輕拍了幾下,門自動開了,一間鋪有猩紅地毯而顯得富麗雅致的房間呈現在裴紅的麵前。裴紅躡手躡腳地跟著首長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超軟級的沙發上。首長坐下來後,說:“裴紅同誌,這就是你在部隊的寢室。希望你能滿意。”
裴紅十分的驚訝,機械地環視了房間一周。首長點了點頭,繼續說:“這一陣,你的精神夠緊張了吧?這也有個逐漸鍛煉、習慣的過程。你也可能感覺到了,我們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部隊,所以在一切方麵也都是特殊的。你要有精神準備,思想準備,從今以後,你就以我們這部隊為家,和部隊生死相依。當然我們部隊的製度也是特殊和嚴格的,你這一段時間要學習,要刻在心裏。首先,是要絕對服從命令:沒有命令,任何事都不能自行決定和處理。”
首長嚴肅的一番話,使得裴紅從恍惚中完全清醒過來。她壯著膽子問:“那,我家裏呢?能不能寫信?”
首長明白了裴紅的意思,露出笑意:“這你放心!我們部隊會為你解除一切後顧之憂!你參加部隊的事,我們已經派人通知你家裏了。”.
“因為我們是特殊的部隊,所以,在通知你家裏的同時,已經將你們家搬到指定的地方生活。你不能跟家裏通信。隔一段時間,我們會讓你去探家的。”
“搬了家?這麼快!”裴紅驚呼起來。隨機又為自己的衝動而失悔。首長不是剛才說這是支特殊的部隊,一切方麵都是特殊的嗎?於是她又改成小心謹慎的口氣問:“那……我父親呢?他還在單位關押、審查!他知不知道我家裏搬了……”
首長笑著點了點頭:“嗯,你還是個孝子。好!你放心,你父親已接出來了,和你媽媽在一起!”
“哦!”裴紅又大感意外。隨之心中湧進一股熱流,她為自己的參軍能解救父親出火坑而感到驕傲和激動。自己參加的部隊真正是太特殊了!但為啥這麼特殊呢?到現在她還不明白。她又壯起了膽子,問,“首長,我們部隊為啥能這樣特殊?”
首長嚴肅起來,“這以後你會知道的。以後要記住,一般不要問。要你知道,你就知道;不要你知道,你也就不要問。”又轉下口氣:“你肚子餓了吧?先吃點東西。”說著,按了按牆壁上一個綠色的按鈕,對著空間喊道:“請送三份早餐來。”說完,關了按鈕,對又在驚詫中的裴紅,說:“你生活需要什麼,就學我這樣發指示,自會盡可能滿足你!”
裴紅還沒從驚詫中平靜下來,靠圓桌的牆壁自動打開了一個方口,裏麵出現了熱氣騰騰的牛奶、香腸、蛋糕,還有水果。裴紅往門口裏望了望,裏麵是一條深不見頭的幽暗孔道。
首長把食品端了出來,牆壁自動合上了。他親切地對裴紅說:“還愣著幹嘛,吃吧。肚子還沒餓?一切你都會習慣的。”
裴紅抿著嘴唇笑了。她已聞到了牛奶的香味,肚子裏也反應地響了一下,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林綱坐在一旁,對她的模樣、神態一直都在透著寬容和理解的微笑。
吃完了,首長站了起來,指了指房內一個側門,說:“這是洗澡間,一天到晚有熱水。你也疲乏了,洗洗,好好休息一天吧!我們也該去休息休息了!”
說完和林綱一起走了。 裴紅反鎖上門,重新坐在了沙發上,她開始安然、細心地環顧起這間可以稱得上高級的房間了,房間裏一切生活用具都配全,就連姑娘家用的鏡子,梳子,香水也一應盡有。看來這房間就是為她事先準備好的。她打開靠床的一個小櫃,發現裏麵還為自己準備好了內衣、鞋襪。她拿出衣服,到四麵八方都是瓷磚鋪成的洗澡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愜意地躺倒在極柔軟舒適的床上。這會兒,裴紅才感覺全身疲乏極了,但卻不能入睡。因為腦子裏卻又擁雜穿梭著各種各樣的胡思亂想和場景、畫麵。也是的,整整一天來,給她強刺激的新奇事物太多了,使她簡直都不能一一清理過來。一切一切都是多麼奇特呀!這到底是幹什麼的部隊呢?最終,裴紅腦子停留在這個問題上。反複思索、猜測,得出的結果仍然如同一片荒漠。裴紅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終於她帶著這個問題進入了昏昏沉沉之中。各種怪夢接踵而來……
一覺醒來,房內的光線黯然了。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是下午五點了。她爬了起來,用冷水洗了洗臉,頭腦清醒了一些。再幹什麼呢?她開始問自己,眼睛茫然地環視著房間。猛地,她想起了那自動打開的牆壁,頓時,隱隱約約覺得肚子已餓了。快六點了,也該開飯了,索性我來試試。裴紅按了綠按鈕,對著空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送……送晚飯……”她略停頓了一會,像想起什麼,又笑著補充道:“嗯,最好要米飯。有沒有魚?”說完,目不轉睛地盯著靠桌麵的牆。十分鍾都過去了,牆還沒開。裴紅開始猜測是自己說錯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造成的不靈。正在懊惱,牆壁突然開了,果真出現了米飯,也有一條冒著香氣、熱氣的魚,看樣子是特地現做成的。裴紅高興得朝方口裏喊了聲:“謝謝!”
裴紅吃完後,按另一個電鈕,方洞自動打開了,她把盤碗放進去後,方洞牆壁自動合上了。
現在再幹什麼呢?裴紅又開始感到了無聊。她想出去走走,看看窗外,已是暮色蒼茫,卻又一想:首長不是說,沒有命令,不能自行其是的嗎?剛來新到,還是注意點好。她打消了主意,重新在房間轉起圈來,嗨!要是有本書翻翻也好!她開始在房間裏到處翻找起來,卻失望得很。驀地,她又想起了首長的話:“你生活上有什麼需要,會盡量滿足你。”她又去找那神奇的電鈕,對著空間半信半疑地說:“有小說書嗎?能不能借兩本我看看?”
約摸也是過了十多分鍾,小方口露出來了,果然出現了兩本書。裴紅喜出望外地忙把兩本書拿了出來。兩本書均是內部書籍,一本是《江田島》。她翻了一翻,是介紹第二次大戰前夕,日本為了獵足東方甚至世界,而在江田島上如何培養武士道精神的事。另一本是《女間諜》,是介紹兩次世界大戰以來,各國著名女間諜的故事。雖然不是小說,但裴紅閱讀的興趣一貫很廣,對這兩本書也很喜愛。她首先正式翻開了《女間諜》,立刻被裏麵一些女間諜的神奇、大膽、冒險、風流的生活吸引住了。也不知看了多久,猛地,傳來了敲門聲,把裴紅從癡迷中驚醒過來。她問:“誰?”
“是我,林綱。”傳來裴紅很熟悉的那富有男性魅力的聲音。
裴紅忙高興地把門打了開來。
林綱英俊的身影出現了,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含笑地問:“休息好了嗎?”
裴紅點了點頭。
林綱看了看手表,揚起劍眉說:“那好,再過二十分鍾,我陪你到五號首長那裏去。”
“誰是五號首長?”裴紅問。
“就是考查、批準你參軍的那位首長嘛!他是我們這支短劍部隊的唯一首長。”
“唯一的首長?那為啥不叫一號首長呢?再說為啥不稱姓,而是代號呢?”裴紅不解地問。
林綱笑著說:“這我也說不出,五號首長是北京中央直接指揮任命的。因我們這支部隊特殊,所以一般不準稱呼姓名,都是代號。”
“那你的代號是?”裴紅好奇地問。
“我的代號是短劍一號”。
“一號?那你是第一個參加短劍部隊的?”
“大概是吧!”林綱點了點頭。
“我有沒有代號呢?”裴紅跟著追問。
“參加短劍部隊的當然都有。你的代號是短劍——二十五。”
“短劍——二十五?”裴紅眨了眨漂亮的眼睫毛,悟過來道:“那我是第二十五個參加短劍部隊?”
林綱點了點頭。
“我們部隊隻這幾個人?”裴紅驚奇地問。
林綱閃著睿智的眼睛風趣地說:“人多了還能特殊?”你還能住這高級的房子?”
那一一我們這幾個人的短劍部隊到底是幹什麼的?”裴紅再也耐不住了,一竿子問到了底。
林綱說:“不要性急嘛!早一點知道,就少一點神秘感!等會你見了五號首長自會明白的!”
裴紅羞澀地笑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好意思地問:“林綱,昨夜裏,我朝你舉起了槍你恨我嗎?”
“幹嘛恨你?這也由不得你!這是我們部隊的特殊性造成的,這是命令。對於我們這支短劍部隊來說,就是要絕對服從命令。就是要自己死,也要服從!”
林綱冷峻的話使得裴紅心裏猛地一顫。林綱大概看出裴紅的神色,站了起來說:“你在我們這支部隊生活一段時間,心也會逐漸變得像鐵一樣硬的!走吧,時間到了。”
裴紅跟著林綱出了房間。在穿過長長的通道時,她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看的“石門開”的故事,此時,自己猶如走進那神秘的洞……裴紅的心咚咚地跳著,跟著林綱到了頂頭一個空空如也的小房間。林綱按了按電鈕,地板上露出一個方口。裴紅再也不會為這些設置感到驚奇了,她一言不發地跟著林綱下了地道。轉了幾個彎。最後停在一個密室門口。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密室的門自動開了,五號首長正肅穆地坐在裏麵。他見了裴紅,先溫和地點點頭:“坐吧。”
裴紅坐了下來。
五號首長掃了裴紅一眼,開始用很嚴肅的聲調說:“我正式通知你,你參加的是極其光榮神聖的‘小艦隊’,是偉大的林副統帥的特種警衛部隊。你的代號一—短劍二十五。我是五號首長。是林副統帥親自委派到上海組建和領導‘小艦隊’的。你服從我,就是服從林副統帥,因為我是堅決執行林副統帥布置的一切行動計劃。‘小艦隊’的每——個隊員,也都是林副統帥親自批準選定的,而且也都與林副統帥有著血與肉的聯係。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你的父親曾當過林副統帥的警衛員。林副統帥一直沒有忘記他,當偉大的林副統帥了解到你的父親被打成‘走資派’,並被關押受審時,立即指示將他解救出來,保護起來,並指示將你選定到‘小艦隊’。你要感謝林副統帥的大恩大德,要堅定不移地服從林副統帥,要為了林副統帥而勇敢戰鬥,要有為了林副統帥不惜灑熱血,拋頭顱的意誌和信念。為了表示對林副統帥的忠誠。來宣誓吧!”
裴紅的心裏頓時湧上一種巨大的激動:偉大的林副統帥像小太陽般明亮耀眼。能參加他的特種警衛部隊是多麼幸福和光榮啊!沒想到自己也接了父親的班。可父親為何一直沒給自己透露過他給林副統帥當過警衛員呢?可能是為了保密吧!可林副統帥卻一直沒有忘記父親,就在父親受到摧殘的時候,就在我麵臨著要下放到不毛之地的西北邊疆時,林副統帥親自解救了我們。我一定要一輩子鉻記林副統帥的大恩大德。一定要為林副統帥上刀山下火海。I
裴紅懷著萬分激動和虔誠的心情跟著五號首長來到裏麵的密室。密室裏正中掛著偉大的林副統帥的畫像。奇怪,林副統帥的畫像旁邊怎麼還有—個年青軍人的畫像。裴紅正感蹊蹺,五號首長說了出來:“這是二號首長。是副統帥的虎子林立果同誌。林副統帥叫他具體地指揮我們這支‘小艦隊’。二號首長是林副統帥的化身。我們對他表示忠誠,也就是對林副統帥表示忠誠。現在,讓我們來宣誓吧!
裴紅莊嚴地舉起了右手……
宣完誓,從密室回到自己的房間,又是夜深了。裴紅極其興奮地躺倒在床上,她的腦子被巨大的幸福、激動,擁擠得幾乎要爆炸,她思來想去地難以入睡。驀地,她頭腦裏鑽出了怪念頭:“為啥林副統帥的特種警衛部隊不在北京而在上海呢?”這個念頭剛一閃,她就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不敢再想。因為她的腦海馬上又出現了剛才牢記的保密條例。她抬起頭看了看掛鍾,正指向零點正。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的一天到來了,新的生活開始了!不,是特殊的生活真正的開始了……
三
“吱吱嗄嗄,吱吱嗄嗄……”漆黑的夜,隱隱地回蕩著這神秘的聲響。裴紅猛地驚醒了。她先以為又是在做夢。參加“小艦隊”才幾天,可做的形形色色的怪夢比自己以往二十年所做的怪夢還要多,還要怪!幾天來,每天夜裏,她都要被怪夢驚醒來好幾次……
她睜開迷蒙的眼睛,用手捂著胸口,努力去鎮靜心跳。定了定神後,她習慣地用手去按燈開關,奇怪,燈卻沒亮,屋外卻傳來一陣夜風的呼嘯。她真正地嚇了一跳,出了一身冷汗,神智更清醒了。她現在到底聽清了,那“吱吱嗄嗄的聲音不是在夢中,而就在眼前:分明是撬門發出的聲音。裴紅——時嚇得把頭蒙在被子裏,身子蜷縮著瑟瑟發抖。驀地,一個念頭鑽進她腦子裏:這是不是又在考驗自己呢?若是,自己這副樣子不是太難堪了嗎? 她索性把頭伸了出來,極力裝成鎮定而嚴厲地問:“誰?”卻沒有回音。依是呼嘯著卷過——陣夜風。那“吱吱嗄嗄”的撬門聲卻越來越緊了,裴紅的心也越來越緊縮在—起。她想大聲喊叫,又怕萬一是考驗自己,那就丟人了。她索性咬住嘴唇,兩眼怔怔地注視著黑黝黝的門,眼巴巴地等著事態的演變。
猛地,門被撞開丁。像呼嘯的風一樣撲過來幾個黑糊糊的蒙麵人。裴紅嚇得要差點昏死過去。她想喊,卻發不出聲來,她想反抗,四肢卻隻能無力地動幾下。到底像隻軟綿的羊—-樣,被那幾個蒙麵人塞進了一個大布袋裏,抬出了屋,塞進了一輛小轎車。小轎車呼地開動了,裴紅被驚駭弄得昏沉過去。
等裴紅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一個黑屋子裏的牆上。那幾個黑糊糊的蒙麵人,也不開燈,也不吱聲地蹲在她的周圍,吸著煙,那一明一滅的煙火就像墳冥裏一閃一閃的鬼火。
見裴紅醒來,其中一個蒙麵人從腰中抽出一根短而粗、且閃閃發亮的金屬棒,走到裴紅身邊,怪腔怪調地問:“嗯?你加入的是什麼組織?有什麼秘密?你們的頭頭是誰?快說!”
裴紅蠕動了一下嘴唇,本想分辯地說自己不是參加的什麼組織,而是參加的解放軍,但猛地又想起這兩天來一直在學習的保密條令,她又咬住了嘴唇。她心裏很清楚,如果自己萬一透露有關“小艦隊”的半點秘密,那自己不僅不能呆在“小艦隊”了,而且還可能會被遣送到荒無人煙的北大荒,父親也可能會重新被關押、批鬥。
對方連問幾聲,見裴紅不吭一聲,便惱怒了,齜牙咧嘴地發出令人喪魂落魄的嘶叫。隨之,用那短粗的金屬棒向裴紅刺來。裴紅隻覺得全身一陣發酸、發麻、發疼,幾昧摻雜,難受極了,她痛苦得呻吟起來。對方怒吼道:“快說!”
裴紅把嘴唇都咬破了,強迫自己腦子裏不停地想:一定要對偉大的林副統帥忠心耿耿!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父親不再受難,一定要挺住!裴紅以此堅強的信念來抵擋那亂麻般刺來的魔棒,抵擋那接踵而來難以忍受的痛苦。終於,她心力交瘁,昏死過去了……
等她再次醒來,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了,天還是那般黑,但屋子裏卻顯得很安謐,連外麵呼呼的風聲都聽不到了,自己也感覺不出什麼痛苦,好像很舒適地躺著。猛地,她意識到了,自己不是睡在冷冰冰的地上,而是很舒適的床上。這是怎麼回事?她定了定神,用手摸了摸床和周圍的牆壁,驚奇地發現自己是睡在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上。她又去試著按燈的開關,奇怪,燈又亮了。但隱隱發痛的嘴唇又明明提醒自己剛才的一幕是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她周身上下看了看,摸了摸,沒有弄髒弄黑的痕跡,也沒有一處傷痕,但又分明感覺到那種發酸、發麻,發疼在身體內部還殘留著星點餘味。她又環視了房間,房間裏沒有一絲任何陌生人撞進來過的痕跡,就連那門,如昨日一樣好好的,也沒有一絲損壞的樣子。咦!奇怪,真奇怪!到底剛才是在夢中呢,還是真發生過那種事?裴紅反反複複地想過來想過去,始終不能斷定真假,管它是真的還是假的!肚子餓了才是真的!她翻身下了床,梳洗了,要來了早餐,美美地吃了起來。
剛吃完,林綱進來了。裴紅見了林綱,如同見了貼心的人一樣,又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便從頭到尾告訴了林綱。說完了,又補充了一句:“林綱,你幫我分析、分析,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是不是又在考驗我?”
林綱眨了眨眼睛說:“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說是夢中,也就是在夢中;你說是在考驗你也行。不管是真是假,發沒發生過那件事。我看都不必費神去琢磨。最重要最實際的是你活生生、好生生地站在我麵前,並有被狼叼去,或是弄得遍體鱗傷。在我們這裏,所接觸的特殊、意外、奇妙的事情太多,大腦所承受的刺激太多了,是夢是現實很容易混在了一起。不必大驚小怪,在我們短劍部隊呆久了,你就會明白,很多事是隻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
裴紅也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了。林綱站了起來:“好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從今天起,你要開始進行特殊訓練了。你要有思想精神準備,特殊訓練也是很嚴格的考驗!”
“特殊訓練?誰教我?你?”
林綱點了點頭,笑道:“那還用說!從一開始,我就被你粘上了嘛!還能擺得脫!”
“有你跟我在一起,那我就什麼都不怕,都能挺得住!”裴紅歪著頭,眨著美麗的眼睛說。說完了,像是意識到自己話有其昧,臉上不覺飛起一片紅雲。其實,在她心中,有林綱在,她就覺得踏實多了,是林綱成為她參加“小艦隊”的最先引路人,是林綱陪伴她度過了最初最難忘的考驗。在這支隻有二十五人的“小艦隊”裏,她自然覺得林綱是最親近的人了。
林綱也並沒有對她的話特別在意,而是很嚴峻地說:“那就好,走吧,開始去訓練吧!”
四
“刷!刷!”兩把帶有紅纓的短劍像兩團燃燒著的火飛了過去,把兩隻正在歡快地吃著青草的白兔刺中了。兩隻白兔歪倒在地,痛苦地抽動著四肢,那一對紅眼珠瞪得像要往外噴血,鮮紅的血漸漸染紅了那周身潔白的毛。
裴紅看著這麼活潑可愛的小精靈,轉眼間翻滾在血泊之中,心裏一陣發麻、發顫。林綱看出她的神色,很嚴肅地說:“裴紅同誌,這就是你訓練的第一課——飛劍。這是短劍隊員最必要、最首要的一項本領,會飛劍也是短劍隊員的一個標誌,如果你過不了這一關,就不算是個真正的短劍隊員哩。”
林綱說著,走過去從血兔的身上取下短劍,在草地上擦了擦,遞給裴紅。裴紅卻沒有接,仍在怔怔地看著那兩隻還在抽動的小白兔。林綱把裴紅的雙肩扳了過來,讓她麵對著自己:“你還在發愣?這有什麼?哦!你可能認為我狠心吧?告訴你,我就是有意飛刺這白兔的,就是專門刺給你看的。你以為我們飛劍是為了玩雜技?哼!我們飛劍的目標是人!是真正的人!活生生的人!你如果連這區區小動物的血都受不了,那還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短劍隊員?來吧,接劍!”
裴紅隻有接過了短劍。林綱跑到前麵不遠的一棵老槐樹前,用粉筆在樹上一邊畫一邊說:“這是一個敵人的腦袋。這是他的眼睛,這是他的鼻子,這是嘴,這是心,這邊是肺,這下邊是腹部,你就把這棵樹當作企圖害我們林副統帥的敵人吧!要準、狠地向他飛劍!”
畫完,林綱走到裴紅身邊,扳開裴紅的手說:“這樣拿劍。你飛飛試試看。”
裴紅把嘴唇抿成個一字,飛出了短劍,短劍輕飄飄地落到了大槐樹的旁邊。林綱拿過另一把短劍,說:“飛劍時,眼要直視目標,在飛出去的那—刹那,手腕要有力、果斷!你看我的!”說著將劍飛去,正刺中那“敵人”的心口。
林綱跑過去,把兩把短劍撿來,遞到裴紅手中,說:“再來吧!”
裴紅這次較果斷地接過帶有紅纓的短劍,認真地練習起來……
練了一天,裴紅的胳膊練得發脹、發酸,晚飯後,她正想好好休息休息,林綱又來了,說:“走,到練習場去!”他見裴紅沒吱聲,看出她有些不快,笑笑說:“不要緊張嘛!今晚不是要你再練,是要你去看飛劍表演!”
說著,硬把裴紅拉到訓練場地上。裴紅這才看到,沒有出外執行任務的十幾個短劍隊員們都已在場。他們見了裴紅,都笑了笑,點了點頭。然後,都結束了嘻嘻哈哈,一個個像正式登台表演一樣,神情專注地抽出短劍,冷峻地把一支支短劍飛了出去。每一支飛出的短劍都是那麼神速,有力,準確,簡直分不出千絲高低來。裴紅看得眼睛發直、發呆,驚歎不已!她暗暗下了決心:“既然隊友們都是這麼嚴肅慎重地對待飛劍,那我也一定要飛出同樣的功夫,絕不能給‘小艦隊’丟臉!有了這樣的信念,第二天,裴紅練飛劍也有勁了,一劍一劍不停地像流星一般飛出去。一天下來,手腕腫脹得酸疼,拿起筷子來似輕飄飄的拿不住。她咬咬牙,吃過晚飯,又一個人在月光下偷偷地練了起來……
不出幾天,裴紅飛出去的劍開始變得有準頭了。林綱高興地誇她比男隊員們訓練的進度並不差。五號首長也過來看了看裴紅飛劍,也連聲稱讚,並對林綱說:“明天可以提前練習新項目!”
五號首長走後,裴紅問林綱:“練習什麼新項目?我飛劍的本領還不紮實哩!”
林綱說:“不是別的項目,還是飛劍。但目標不再是固定的大槐樹,而是活動的動物!”
第二天,林綱牽來了幾隻狗,把它們用長繩拴在大槐樹下。狗是很靈敏的,大概意識到有殺身之禍,林綱一鬆手,就都奔跑起來,然而跑不了多遠,就被無情的繩索拽住了。狗開始發慌發急,亂躥亂跳,狂吠、咆哮!林綱把一大堆短劍甩在裴紅麵前,冷峻地說:“開始吧,認準目標!”
裴紅的心也發狂發跳,拚命想鎮定下來,卻難以做到。她的手不停地顫抖,但她還是服從了林綱的命令,飛出了劍,然而連飛出幾支劍,連根狗毛都沒擦下來。林綱在旁不住地提醒她:“鎮靜!不要發慌!要屏住氣息,眼要準,出手要快。你前麵的不是狗,而是敵人……”
終於,裴紅的一支短劍飛中了一條狗,那狗卻沒倒下,帶著短劍發瘋地亂打轉轉,時而發怒地咆哮;時而痛苦地呻吟,那鮮紅的血漸漸散亂了一大片草地。裴紅的心又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但不管怎樣顫抖,訓練是不可終止的。—連這樣訓練了幾天,漸漸,那狂奔亂竄的狗不再使裴紅的心急劇跳了,那淒厲的嘶叫也不再使裴紅心驚肉跳,那四濺的鮮血也不再使裴紅感到心顫、發麻。連裴紅自己也感到驚奇,自己心變得如此冷靜、發硬了。最後一次,那唯一剩下的滿是傷痕的狗,發瘋地居然掙斷了粗粗的繩索,紅著眼向裴紅和林綱箭一般衝了過來,林綱迅速地舉起了槍,就在那一瞬間,裴紅飛去那寒光閃閃的短劍使那發了瘋的狗在離他們十幾步遠處倒下了,不住地噴喘著熱氣。
連林綱都驚呆了,禁不住脫口而出:“好!”
裴紅的飛劍終於過了關。然而更嚴峻的關口卻在等著她。
早晨,瑰麗的陽光射了進來,在裴紅的眼前飛舞著,裴紅的心情十分愜意,她把兩把帶有紅纓的短劍擦得熠熠閃光,插在俊秀而苗條的腰身上。昨天,林綱曾告訴她,今天是她練習飛劍的最後一天,從明天起,就開始訓練射擊了。裴紅整了整軍裝,英武氣概地正要出門,卻不想五號首長進來了,他看了—眼精神抖擻的裴紅,高興地說:“嗯,不錯!很有我們短劍部隊的氣質!”然後走近裴紅,拍著她的肩又嚴肅地說:“裴紅同誌,我來通知你,今天對你可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啊!我希望你能挺得住!”
“今天不是練飛劍嘛?”裴紅很是驚詫,心頭頓時有些惶然。
“是練飛劍。但也是執行一個重要任務!是要處決一個犯人。”、
“處決犯人?我……這……”裴紅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首長點點頭:“這是一個判了死刑的犯人。他惡毒攻擊偉大的林副統帥,是萬惡的敵人!我們挑你來執行判決,一是檢驗你飛劍的本領。二是鍛煉你的意誌。三也是讓你用實際行動向林副統帥表衷心!”·
五號首長嚴肅的話裴紅聽進去了,也明白了,也知道了今天執行任務的重要性。但心裏仍不免發慌,發顫,發麻,必定是去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裴紅心裏發悚地跟著五號首長來到了訓練場地。今天的陽光格外地好,樹林在清風中發出陣陣的沙沙聲,不遠處,一隻好看的鳥在樹梢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叫著。可裴紅卻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