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負心郎。”七七停住腳步,沉沉地看著曲千秋,那樣堅定的目光讓曲千秋一愣,幾乎不敢直迎她純粹的眼睛。
“我去找皇上。我有辦法勸皇上離開。”七七一字一句說到。
曲千沉思片刻,說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七七看看曲千秋,然後點了點頭,這就是她最後的選擇,也許冥冥中發生的一切就是逼她這樣去做,所謂選擇,其實她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正乾殿外廝殺不可開交,遍地狼籍屍體傳遍令人作惡的血腥味,刀槍刺透人體的聲音,鮮豔的顏色迷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其實誰都知道這是無用的爭鬥……
禦林軍隻是在做最後的掙紮,以他們數千條命來換各宮和皇族血脈逃離的時間,淳於宗再看一眼在浴血奮戰的的禦林軍,緩緩拿下了頭上的冕冠,去而複返的曲千秋連忙抓住了他的的手,十指相扣再不願分開。
“皇上,走吧……”曲千秋凝看一眼旁側靜默的七七,難以相象她僅僅和皇帝說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他便答應不再死守這座冰冷的正乾殿。
淳於宗從登上皇位的那天伊始,整個人就隻為淳於先祖打下來的基業而活而累,他對皇宮的執拗是所有人都勸不聽的,曲千秋實在不解那個女子是怎麼辦到的。
淳於宗任曲千秋拉著他離開,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猛地回頭,望向那個挺著背脊看殿下殺戮的纖細身影,“七七!”
七七回頭,淳於宗伸出了手,“跟我走,他不會好好待你的,你知不知道放掉我對夏候聆意味著什麼?”
他不死,永遠會是哽在夏候聆喉間的一根刺……
“我不會後悔,我隻能這麼做。”七七低下眸去,內心的不安不是沒有,她從來都沒想到是她來主導兩個男人在權利之間最後的爭鬥,她隻是平凡的人,她實在想不到更好的。
“七七……”淳於宗始終不肯撤回手,曲千秋在一旁幹著急。
“我不會離開他。”至少,在他真正無虞登上龍座或離開龍座以前,她都不會離開。
七七微微轉過身子又看向外麵,那一抹纖弱他似乎都沒有機會緊握住,隻能越行越遠,淳於宗扭過頭,不再遲疑地,毅然地離開。
上了離宮的馬車,淳於宗還是顯得心不在焉,窗幕外的天空紅霞布滿,赤得恐怖。
曲千秋坐在淳於宗身邊忍不住問道,“她……蘭淑夫人究竟和皇上說了什麼?”
淳於宗不去看她也不發一言,曲千秋溫婉大氣的臉有些微垮,擺正姿勢端坐在一旁,不再讓自己去問不該問的話。
隔了半晌,隨行的禦醫遞上來一個長方錦盒,淳於宗握在手中,在曲千秋以為再也聽不到聲響的時候,他開了口,“她說我懷有抱負萬千是空有,命中重事皆是由旁人所扶持才有今天。”
“她果然看過皇上的帝命之相了。”曲千秋錯愕,皆由旁人扶持說的不正是夏候聆麼,普天下誰不知夏候聆扶帝登上皇位,一步登天成了曆史上最年輕的相國。
“她說她翻閱過書,我的確命中曆經數次劫難,然,我帝命未盡。”
帝命未盡……
淳於宗一出口就讓曲千秋震驚地瞠大眼,直覺地說道,“那她為什麼要告訴皇上?”
她不懂這代表著什麼嗎,皇帝有著自己的執拗,以必死的心來守著宮裏最後一寸土地,七七卻在這個時候說出帝命之相,她難道不懂這其中到底會扯出多少糾扯,她是夏候聆的妻不是嗎?
曲千秋更加好奇她和皇上的關係,皇上為她不惜以龍體擋箭,到底為了什麼,他們兩個相敵的人會有這種契合。
“皇上是不是同蘭淑夫人是舊識?”曲千秋想到先前七七在車上的異狀,“她提到皇上可曾去過金水鎮,皇上去過嗎?”
淳於宗臉色一片慘白。
她還是知道了。
怪不得……
他怎麼會誤以為她是對他有那麼一點情愫才會不顧一切地要他離開去,他怎麼會這樣以為……
難怪她不要跟他走,她知曉了一切又怎會跟他走,處處算計無情的他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她該寒心了吧。
“停一下。”淳於宗出聲,馬車停了下來,他將中的錦盒遞到外麵,“把這個交給蘭淑夫人。”
然後,他聽到自己的心口猶如萬箭而破迸裂開來,在她麵前,他連最後的自私都做不到。
淳於宗,你自作自受,從來就是你自作自受……
淳於宗垂首,沉沉地閉上眼,曲千秋的角度看去,恰好發現他的眼睫濕了,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一個麵臨權臣逼宮都默然承受的男子落淚,曲千秋不懂,她也不曾體會過,從來她就是皇後,他是皇上而已……
馬車驟然停下,忽然響起一聲厲喝,“什麼人?!”
變數來了,曲千秋看了一眼淳於宗,走到馬車前掀起簾幕,然而這一眼讓她呆住了。
馬車兩旁的士兵均已兵戎出手,肅目以對,那個儒雅的男子就坐在一道宮門的轉角處,黃昏的風徐徐吹動他身上一塵不染的青袍,青絲梳得飄逸隻以木釵綰住,足下的椅子沒有椅腳,隻有一雙木輪,但是完全沒有折損他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幹淨得如沐春風。
見他隻有一個人,士兵們也有了些勝算,叫囂地要他滾開,沒有人發現站在馬上的曲千秋變了臉色。
緩緩,青雲笑了開來,視線凝在她臉上不肯退卻半分,眉眼之間盡是儒雅的溫柔,“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曲千秋昔日能偽裝的溫婉轟然褪去,還搭在簾幕上的纖纖玉手不住地顫抖。
得不到她的回應,青雲臉色有些僵硬,問得小心翼翼。
“你……還記得我嗎?”
曲千秋想說話,卻發現連自己的唇都在顫抖,目光落在他的雙腿上,隔了那麼多年,曲千秋已經忘了心緊張地跳出喉嚨是什麼樣一番感覺……
“到底怎麼了?”淳於宗從裏走出來,靠在曲千秋身邊,剛剛還濕潤的眼睛此刻已是淩厲威嚴,看到青雲淳於宗微微驚訝,鎮定地道,“青雲相士是算準了朕會在這出現?不帶一兵一卒這是何意?難不成以你一人之力就能擋住朕?”
青雲嘴角維持著微微笑意,手扶在椅柄上往後退了退,然後再沒有力氣抬起頭,注視著自己廢掉的雙腿,他第一次為自己的殘缺而自慚形愧。
“你們走吧。”青雲用盡力氣修飾著雲淡風輕。
淳於宗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向士兵揮揮手,徑自坐回車裏。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一點點將他淡淡的身影拋到後麵,直到再也看不到,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曲千秋呆了好久,忽然踉踉蹌蹌跑到邊緣身子向後探出馬車哭喊起來,“你那時候為什麼要跟你師父走!走了為什麼不回來找我!為什麼啊……”
這是她一輩子的心結,到死都化不開的心結……
青雲的身形一震,坐在宮門的轉角處望著她探出馬車的身影越來越遠,遠到她的聲音傳過來時已經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對不住……
這三個字噎在青雲喉嚨中說不出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再說了。
夏候聆終於控製了皇宮的局勢,大軍踏著禦林軍的屍體殺進正乾殿,大家湧起一陣興奮的尖叫,不顧臉上、身上的鮮血舉著刀槍高喊著相國萬歲,喊聲震耳欲聾。
七七站在一根廊柱後麵,許久,一個穿著相國一黨鎧甲的士兵從人群中低頭走到她身邊,往她懷裏扔下一個錦盒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