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聆替她掖好被子,七七傻傻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忽然瞥見他那頭如綢緞般的青絲,驚愕衝斥心頭,“爺,你有白頭發了。”
夏候聆跟她一樣錯愕,看著她眼中眸子黑魅不明,喉嚨滾動了兩下說道,“是麼,給我拔掉。”
七七伸出手,夏候聆將臉靠近她,一雙黑眸定定地注視著她,溫熱的呼吸都能拂到她臉上,七七撥開他的青絲將一根白發用力一拔拔了出來,夏候聆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接過七七拔下的白發,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人未老而發已白。”
“爺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七七接話說道,眸子還定在他那一頭烏黑的發上,忽覺有些心酸。
“的確很多。”夏候聆將白發隨手一扔,微微低下頭,“再找找還有沒有白發。”
“嗯。”
七七帶著暖意的手揉在他的發間,好久不曾有過的親溺讓兩人心底都滑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爺,你不是故意把我丟在雲家的是麼?”
七七的話讓夏候聆的身體一滯,這個什麼都憋在心裏的丫頭終於肯跟他敞開心扉了麼?夏候聆低著頭,清冷的聲音柔和,“小奴才,很多事並不一定要得到保證才能確定,很多事也不是得到保證就可以確定的。”
他低著頭,七七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卻因為他的話心頭一窒,眼眶忽而濕了,公子說得是,她連抬頭去看和轉身去找的勇氣都沒有,是夏候聆辜負她,還是她辜負夏候聆……
“爺身上的傷還好嗎?”七七終究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低頭的夏候聆又是一記嘲諷的笑意,“和你相配了,都是傷痕累累。”
和你相配了……
七七一呆,不經意間將一根黑發扯了下來,夏候聆嘶了一聲,雲雷的聲音在外響起,“爺,是右安尚書送來的加急公文。”
得到允可後,一下人走進來遞上公文,然後停在一邊等回複,夏候聆揉揉發心打開那本折子,七七見他眉心越攏越緊,還沒開口夏候聆就將公文一把摔在地上,麵上惱怒至極,“這些牆頭草,本官在朝中時就逢迎拍馬、誓死效忠,不過是聽到一些風聲就以為本官在牢中不治而亡,紛紛倒向淳於宗!”
夏候聆走到一旁草草寫下數字,一把扔給那人,“去回右安,讓他清點那些官員的名單,告之想日後加官進爵的都給我守好本分,想叛我夏候聆的讓他們三思!”
“是!”來人領著折子又匆匆退了出去。
“朝中的局勢很糟嗎?”七七開口問道,夏候聆睨她一眼,語氣有些苦笑,“白頭發就是這麼來的。”
七七啞然,他是在耍幽默麼,在這種時候?
再看一眼堆積如山的折子,夏候聆失了去批閱的心,腳踩上被他摔在地上的折子,眼裏有著果斷堅忍,“雲雷,馬車讓別人趕,你進來。”
雲雷很快走了進來行禮,夏候聆下達命令,“傳下去要我們的大軍嚴陣以待,隨時準備進宮侍候皇帝退位!”
雲雷臉上的震驚一閃而逝,隨即領命忠誠地退了下去。
終於還是到這一天了。
七七想起了淳於宗,那個在北國扮演著德王的淳於宗,那個在敵賊手上救下她的淳於宗,那個在病重期間還會吃包子的淳於宗……
“你在想什麼?”夏候聆垂眸凝視著她,七七回過神搖搖頭,然後往裏挪了挪,空出身側的一點位置,夏候聆領會地坐過來,以為她已經妥協,心頭的怒氣莫明地舒緩,斜睨著她,“以後也別同我鬧了。”
“呃?”七七沒想到夏候聆突然說這個,怔怔地抬著頭。
“別再想孩子的事,你好好養身體,待我成了大業,網羅天下名醫為你醫治。”夏候聆伸長手臂將她攬進懷中,動作很輕避免去碰到她背上的傷口。
七七靠在他胸膛上,半晌才道,“我會好好想清楚。”
“有什麼好想的,孩子的事我做主,一定要生下來。”
真是個霸道專製的人,前些天是他讓她好好想清楚,現在又跟她說沒什麼好想的。
七七沒有回嘴,靜靜地聆聽著從他胸腔傳出的心跳,擲地有聲。
“爺。”
“嗯?”夏候聆擁著她,難得的親密任誰都不願去破壞,可偏偏懷裏的小奴才就是會大煞風景,細細軟軟的聲音從她嘴中發出,“爺,若大業成不了呢?”
“成不了,嗬。”夏候聆冷笑一聲,“大業成不了,不止我夏候聆屍骨無存、遺臭萬年,連你,你肚中孩子都活不了。”
“那爺還心心念念想要孩子。”
夏候聆低頭凝視著她的發心,她什麼都不懂,不懂也好,這個節骨眼上他和她說再多其實都是枉然。
夏候聆的輕歎淹滅在喉嚨,“我抱的是大業必成的信念。”
大業必成……
七七沒有去想若大業敗後的事,反過來擁緊了夏候聆。
七七在夏候聆睡去,自和夏候聆爭吵後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沉,醒過來時發覺肚子餓了,不想靠別人,七七辛苦地從榻上一個人走下來,掀開紗簾外麵已是天黑,寥寥星子懸於天上,明月……看不見。
七七望著眼前陌生的地方,周圍沒有一處房子,像是一塊良田,種的菜被踐踏如洗,幾棵樹上掛著燈籠,昏黃的光芒下常服打扮的人在四處走動,視線如鷹般觀察著周圍,在他們的包圍下夏候聆同青雲在談論著什麼事。
青雲捧著一本書比手劃腳地說,夏候聆專注地聽著,不時插話打斷他,都沒有發現她的視線一刻未停地注目在他清冽的身上。
即使近看也不太會發覺,夏候聆眉目間的確憔悴很多,好像又瘦了,側影看起來比青雲都要來得單薄,他所經曆過的、正在經曆的一直是她無法想象和體會的。
這一刻,七七猶豫了,如果他真這麼希望有這個孩子……
“七七,你起啦!”采兒響亮的嗓子隔幾裏外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七七轉過頭,大北拉著小北跟在采兒後麵,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夫人,你餓了不,你晚飯都沒吃,今天的晚飯很好吃。”
“是啊是啊,睡這麼久早該餓了,我這就給你弄去。”七七還沒應,采兒就風風火火地跑開了。
七七轉回頭又凝向夏候聆的方向,燈籠的光凝在他身上將他鍍上一層淡淡茸茸的光,他仍是專注地同青雲商討,未曾向這邊轉過眼,周圍巡衛的人臉上透露出來的緊張仿佛在昭示一場殊死搏鬥的來臨。
陰謀與戰亂並存的時代,實在擠不下七七太多的情緒與顧慮。
又換了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夏候聆開始早出晚歸,常常她一覺醒來,他還伏在桌案對著折子思索著什麼。
這一天,青雲來給七七把脈,告訴她,“相爺要開始行動了。”
次日清晨,剛把鋪子開好、攤子擺好的大街上被一群兵襲卷而過,一瞬間,京城的大街蕭條若無,紙傘、包子籠掉了一地,不見半個百姓的人影隻剩下毫不鬆懈的兵,五步一兵將京城各大要口全部駐守。
七七在屋裏拿著相命書教大北邊認掌相邊識字,外麵不停傳來士兵踢踏踢踏跑過的整齊聲音,偶爾還會傳來打更人嘹亮的喊聲,但他卻不是在正確的時間打更,更像在向誰稟報著什麼訊息,一切顯得有條不紊卻令人覺得慌亂。
“夫人,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吵?”大北坐在書桌前歪著腦袋一本正經地問她,“那些人在外麵跑一天了,怎麼都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