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蟬鳴,銀月當空。
露水緩緩凝結在暗色的荷葉上,點滴累積,在荷葉上儲起一泓清流,嘩嘩流到泉中。荷花披著月輝,亭亭而立,柔和的清香四散開來,悄無聲息地將那兩人相依的身影包裹起來。
安寧,清幽。
“嗯?你醒了。可還記得我的名字?”見懷中的人慢慢抬起頭,那人剛毅的麵容上漾起一分柔和。
“唔,是醒了,”略帶沙啞的聲音透著似醒非醒的慵懶,微微張開眸子,幽深的瞳孔凝視著眼前眉舒目皎的人,“你是,嗯,李霖衣,天策府軍師朱劍秋的副將李霖衣。”
“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不過一介布衣李霖衣。你呢?你可知道自己是誰?”那人擰眉,似對答案不滿意,便繼續問。
“我?五仙教,曲瀾清,大約是吧……”仰起頭望著漆黑無星的夜空,眸色黯淡。曲瀾清,是誰?他,又是誰?他是曲瀾清?——他不知道,反正現在他說是也就便是了。
那些事,他早忘了。
李霖衣從背後擁住瀾清,歎道:“沒關係,以前的忘了,以後的事你記住就好。”
瀾清回首,不再多言,輕聲喚著,“霖衣。”霖衣,簡單短促的發音,從他嘴裏念出來,帶著飄忽悠淺的尾音,偏偏變得宛轉綿長,如同一縷羽毛,撩撥心弦,酥然瘙癢。
霖衣眯眼,手往懷中收緊,印下一吻。
他還記得幾天前,就是這個人將他帶離了那個小酒館。
彼時他剛從樹林中醒來,天色昏暗,夕陽已落,隻餘下赤色的餘暉與群青色的天空交織相襯。他望著四周零落的色彩,腦中一片空白,一切如同被一場下了數月的雪,紛紛揚揚的雪花掩蓋了世界留下的印象,快樂的,痛苦的,還有不知所惑的,被一點一點的吞噬,消失殆盡,隻留下一處白皚皚的境地。他不知自己能去向何處,仿佛哪兒都不能去,又或者,去哪兒都一樣?
樹林裏蕭瑟風起,樹葉摩擦簌拉簌拉的聲音格外刺耳,樹影招搖,張牙舞爪。
瀾清試探著往前慢慢走著,一身銀飾隨著步子叮當作響,隻盼著早些離開這個不知是何地方的樹林。
走了許久終於看到了幾戶人家。
“你是……”一位站在柵欄前喂雞的婦人看著漸行漸近的瀾清,眼中交錯著驚詫和喜悅,接著又轉為心疼和難受,“你還是趕緊走吧……去哪裏都好,別再來這裏了。”婦人說著,別過了臉,眼淚不禁潸潸落下。
瀾清看著婦人,不知所雲。婦人不忍的眼神讓他覺得很不舒服,舉步匆匆從婦人身邊走過,不願多有逗留。
“誒……你再往前走,就是洛陽城了……到了那裏,有好些車夫,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婦人擦掉眼淚,揉了揉通紅的眼眶,衝著瀾清的背影叮囑道。
瀾清聽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哪裏有地方去?回頭看著遠方那一處飄起稀疏的炊煙,隱掩在暮色之中,瀾清瞧了瞧,默默走開了。
又走了一段路。城牆高高圍起,可見樓閣屋脊突兀而出,甚是繁華。這裏大概就是那位婦人所說的洛陽城了。
“咕……咕……”不知多久沒吃飯的瀾清,肚子忍不住的開始聲討起來。
走進城內,街上沒有預期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黃昏中更顯荒涼。店鋪門都關著門,隻餘下掛著門口的招牌大旗在風裏飄舞。
一排排緊閉的門板連續排列,隻有一處是黑洞洞的。走近才發現,這是一家小酒館。木門和木梁上滿是時間刻下的舊痕,瀾清莫名覺得熟悉。酒館外用長木和布支起了簡易的雨棚,涓細的雨順著雨棚邊緣流下,滴落。
下雨了。
瀾清抬起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空——
暮色也被雨推開了。
“喲!這位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哪?咱家的酒館可與別處的不同,可要來一壺佳釀?”店家看著瀾清,熱情地迎了出來。
瀾清怔住,啟唇不知如何回答,呆滯地看了看雨棚:“下、下雨了。”
店家了然,“原來是來小店避雨,客官請進,小店簡陋,可別在意。”
瀾清跟著店家走了進去。小店裏燭火昏暗,卻意外讓人覺得暖。昏暗中,店裏除了店家和剛進來的瀾清外隻有一位客人,朦朧陰影裏,那人趴在桌上,赤色衣衫在黑暗裏看的並不清晰,隻有一個大抵的輪廓,卻讓瀾清覺得莫名熟悉。酒壺倒在腳邊,似已醉倒。
店家拿來酒菜,見瀾清盯著那人,問道:“這位客官你可是認識他?他已經在這醉了好幾天啦,醒了又喝,喝了又醉,看那衣著……好像是天策府上的一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