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隔榮府不過一牆之遙,因此直等到賓客們都吃過幾鍾茶,亦瞧過幾出戲後,方聽得一陣細樂之聲兒漸行漸近。眾人便知是喜轎來了,因趕緊命儐相喜娘等接了出去。
一時大轎落地,儐相請了新人出轎,賈母方命晴雯麝月等人扶了早已妝扮一新的寶玉出來。
旋即儐相讚禮,二人先拜了天地,又請出元春與賈母受了四拜,賈政與王夫人登堂拜了三拜,方送入洞房,還有坐床撒帳等事兒,因那寶玉一心想著今兒個終於一親自己垂涎已久了的寶姐姐的芳澤,攆了眾喜娘丫頭出去,遂未曾得以進行下去。
當下王夫人鳳姐兒等人便招呼著眾賓客們坐了席,各自吃喝起來,因元春為今兒個在場所最尊者,自然坐了首席,自然亦成了眾人爭相奉承巴結的對象,都趕著去敬酒什麼的,場麵一時倒亦熱鬧得緊。
正觥籌交錯、賓主盡歡之際,忽然見寶玉屋裏一個猶披著紅的小丫頭子跌跌撞撞的跑了來,一行跑一行還哭道:“那邊兒寶玉又瘋魔了,正趕著屋裏的家具陳設一樣樣兒的砸呢,請老太太、太太趕緊兒瞧瞧去罷。”
賈母聽說,因趕緊喝罵道:“好糊塗東西,不過是因著高興,多吃了兩鍾酒有些兒醉罷了,什麼瘋魔不瘋魔的,還不回去伺候著!”
小丫頭子年紀兒原小,又道三不著兩的,自然聽不懂賈母話裏話外維護賈府麵子的意思兒,因繼續哭道:“不是吃醉了才瘋魔的,而是與寶姑娘,哦不,與新二奶奶單獨相處了一會子,便瘋魔了起來,滿嘴‘破鞋兒’、‘破鞋兒’的嚷著,正砸東西呢……”
“住嘴!”大聲兒喝止住她,又命兩個婆子趕緊拉了她下去後,賈母方強笑著向眾人道:“她小人兒家家的,什麼亦不懂,隻知道滿嘴的胡唚,倒是讓大夥兒看笑話兒了。”說話的同時,心裏早已是火燒火燎了,寶玉生來有些兒癡處,她原是知道的,他最是行為乖張不羈,她亦是知道的,隻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破鞋兒”這樣兒粗鄙下流的字眼兒,竟會自自己的寶貝孫子口裏吐出來,尤其還被這麼多人聽了去,真真是將她們賈家幾輩子的臉麵亦丟光了!
饒是心裏再不悅,賈母亦知道如今的殘局,還得自己去收拾,且心裏亦著實記掛著寶玉,因命了邢夫人與鳳姐兒留下招呼眾人,便同了王夫人一塊兒,忙忙往二寶的新房趕去了。
餘下邢夫人鳳姐兒原就不滿王夫人已久,在瞧得元春、王子騰夫人、小史侯夫人等幾人,以自己好歹是骨肉至親,於情於理都該瞧瞧去為由,都跟著攆了上去後,亦顧不得留下再招呼其餘人,忙忙亦跟著走了;再餘下壽山伯誥命、神武將軍夫人等人,又最是在家閑來無事兒、好聽人講別人家稀奇古怪之事兒的,如今既遇上這樣兒可以拿來做酒足飯飽之後的“談資”,如何不趕著去湊熱鬧?遂亦不請自至,都跟著往寶玉屋裏攆了去。
待眾人趕至新房時,就見那裏早已狼藉一片、亂得十分不堪了,而始作俑者寶玉卻僅著中衣,連鞋未穿一雙,正站在一大堆破爛物事兒當中,氣得滿臉通紅,大口喘著粗氣兒。
賈母一見自己的心尖子連鞋都未穿,又氣又急,因罵滿屋子低著頭肅著手的丫頭們,“你們都是死人不成,就不知道先拿了鞋來與他穿好?這樣兒天氣,若是著了涼,可怎麼樣?滿地的木屑碎渣兒,若是紮了腳,又怎麼樣兒?”
罵完丫頭們,賈母又親自上前哄寶玉:“好寶貝,你要生氣,要作什麼都使得,可千萬不能糟踐個兒的身體才是。”一麵接過丫頭遞上來的鞋,欲彎身親自與他穿上。
卻不想寶玉竟一把將她手裏的鞋拂到了地上,方喘著大氣兒,道:“家裏娶回來了一個‘破鞋’,我那裏還有臉穿鞋的?明兒索性都光著腳丫子罷!”
原來方才他與寶釵拜完堂入得洞房後,因想著好容易可以一親自己垂涎已久的寶姐姐的芳澤,心裏十分喜悅,亦不耐煩待喜娘丫頭們行完坐床撒帳等禮,便攆了眾人出去,一把摟過寶釵欲求歡。——因著賈母的百般溺愛和王夫人的百般縱容,如今的寶玉,雖則外麵兒瞧著仍如先時那般俊美飄逸,實則內裏早已與賈璉薛蟠之流的紈絝子弟沒什麼兩樣兒了,隻是礙於還有賈政在,不敢如他幾個那般,時常到外麵吃酒賭錢、眠花宿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