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遠處真的傳來腳步聲,且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聽出是他所熟悉的那種腳步聲,趙本善聽到這聲音時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心都快要炸,頭皮子一麻麻的,慌亂得不知所措。他想翻身下床,可是來不及了,他的門已被輕輕敲了兩下,是用指甲蓋兒敲的,那聲音傳導著一種神秘,一種親切,象涓涓流水,象微風吹拂,好細膩、好溫柔。他的心顫粟了,渾身醉酥酥的癱軟,刹那間幾乎失去了開門的力氣,甚至後悔不該去約好晚上來。

軟蛋。趙本善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當渴慕已久的燦爛輝煌的時刻來到麵前,自己竟變得如此懦弱畏怯。這一瞬間,他真正領略到勇敢這字眼的含義,又為一瞬間的畏怯而後悔。他終於鼓足了勇氣,伸出高頻率抖動的手,扭動了門鎖,拉亮了電燈。

天!趙本善一下子傻了眼,進來的不是別人,是妻。妻子一臉的笑,一進門便誇他那碗雞蛋煮得好,說雞蛋定心,讓她不能離去。原來漳河大橋出事,車在途中又拐了回來。

象一堆熊熊焰火被突如其來的風暴掀進了大海,趙本善的心一下子變得冰涼,不過他隻愣了片刻便回過神來。妻很快就溜進了被他暖熱的被窩裏。趙本善此刻心境複雜極了,覺得渾身象有螞蟻在爬,不自在而又無可奈何。好懊喪,好晦氣。

燈又熄滅了,門外死樣的肅靜,不料這時遠處又隱約傳來砰砰的腳步聲,趙本善此刻卻害怕起這聲音,猛然間心狂跳起來,叮咚叮咚的呼吸都顯得十分困難。黑夜仍籠罩著一切,魯麗還隨時都會來的呀!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被那腳步踏得鮮血淋漓。他的血都要凝固了,那聲音越來越近,他的頭發一根根豎了起來,他恨不能棄家逃走,差點沒拿起菜刀抹向自己。再聽聽,蒼天有眼,這腳步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消失了。身邊的妻被旅途的疲憊奪走了精力,竟發出細小的鼾聲。趙本善出了一身冷汗,總算鬆了口氣。

夜,完全剝奪了趙本善的睡意,他整個心身都處在一級戰備狀態裏,恐懼的折磨還讓他失去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自由,妻細小的鼾聲時時對他進行著巨大的攻擊,連門外鼠叫的聲音都能叫他心驚肉跳,慌亂不已。好難受,長夜難眠,提心吊膽。他隻好在這黑暗中睜大眼睛,等待著命運的審判,儼然是一個被惡魔捉住綁押在翻滾油鍋前的唐僧,欲哭不可,欲笑不能,任命運宰割吧,快放進油鍋裏炸吧,他內心在聲嘶力竭地呼喊,黑暗,快要把他逼成一個瘋人。

天終於亮了,倍受煎熬的趙本善終於盼來光明,脫離了險境。晨風慰撫著他受傷的心,他又恢複了正常,如同走出恐怖的森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又覺得世間一切都很太平。

東方的曙光仍象昨天一樣迷人。這一夜魯麗沒有來。

這一夜魯麗壓根就沒有打算來。在黑暗中沉浮了一個通宵的趙本善白費了光陰,他兩眼被熬得象烏眼雞似的,紫乎乎的難看,整個身子都瘦了一圈,神情恍惚,一夜之間象是蒼老了許多。

這天一上班,趙本善與魯麗正好在廠門口相遇。趙本善百感交集,心湧狂濤,仿佛有一肚子苦水要找她倒。可是他發現魯麗居然象往常一樣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異樣,仿佛沒有昨天,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趙本善悲哀極了,他恨不得倒在廠門口嚎啕大哭一場。

不過,從此以後,趙本善再沒有做過那種美妙的夢,他覺得女人看不透說不清,他覺得自己的妻子還是很漂亮。隻是自己他媽的生得好賤,好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