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逝(1 / 3)

紅蓮逝

楔子:暗夜幽星

這是一座無名山。很高,也很險峻。兼之傳言山中有豺狼猛虎,厲鬼出沒。所以,此山少有人來。

此時,這人跡罕至的山上,卻不知為何,山頂上多了一個平台。

平台上,繪著陰陽兩極圖。

一位白衣人立於台上,恰好位於陰陽兩極圖的正中央。

時已深秋,夜裏還是較冷的。但白衣人僅著一襲單薄的白衣,真讓人擔心深秋的寒風會把他卷起。

但說也奇怪,風到了白衣人身旁就變得靜悄悄的,全無剛才猖狂的氣息。

時間,似乎也在他身邊凝住了。

塵世間的一切,都對他不起作用嗎?

白衣人仍然站在那兒,站在陰陽兩極圖的中間,仰望著浩瀚無邊的蒼穹,好像。

平台,蒼穹,白衣一遠遠望去,不過是一幅水墨畫。

突然,一星衝天而起。照亮了一切。

在星光的照耀下,白衣人的臉龐俊美如同天神。

“一切都開始了嗎?新生命誕生了嗎?”白衣人似在自問。

“異星衝天,光耀九州。”白衣人嘲弄地說,“那些凡人,又要說這是什麼祥瑞或什麼噩兆吧。其實很簡單一隻不過是個生命誕生而已。”

隻是……這個生命,有些不同尋常呢。白衣人偷偷地笑。

那顆星星升上了天空,突然分裂開來一細細一看,那竟是兩顆星!

白衣人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卻一點也不驚訝,仿佛那都在意料之中一畢竟,能爬上這座山,並在上麵修築一個小平台的,必定不是等閑之輩。這白衣人,可能真有什麼通曉天地的本領呢。

“終究還是在一起的吧?”白衣人悠閑地說。

似乎聽見了白衣人的話語,兩星突然又聚在一起,並駕齊驅!

白衣人笑了,這真是百年難遇的事情啊。

天意,真是不可捉摸。

白衣人突然閉目,嘴唇動了動,似乎正在算什麼。

“二十年。”片刻後,白衣人睜開了雙眼,“一條軌道,承載不了雙星。不出二十年,這兩顆星中,必有一顆隕落。”

隕落的,會是哪一顆呢?

這麼好玩的事,怎麼能缺了他呢?白衣人的笑意更深了。

誰讓他是幻術師一淩駕於凡人之上,擁有舉世無雙的法力、不死的生命、不老的容顏以及和神同等權力的幻術師呢?

在無涯的生命裏,如不找些什麼樂趣,也未免太無聊了。他可不是無情無欲的。

“還有一個人會牽扯到這裏來呢。”白衣人盯著另一顆星。那是一顆同樣耀眼的星星。“既然如此,我便收他做個徒弟吧。也好看看這三顆星到底如何。”

白衣人輕笑了聲,不再注目於星空,而是一躍,如一縷輕煙,飛下山頂。

“這是哪兒呀?”過了一會兒,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

這年僅四歲的小男童,叫白芊,一二十年後,令整個江湖乃至整個中原地區為之震動的白芊。

我叫紅蓮,在江南長大。十五歲的我,早已是江南第一殺手。

我殺人的工具很簡單:一把紅蓮劍,幾瓣塗了劇毒的紅蓮,僅此而已。

江湖上如此評價我:詭異,飄忽,善用毒。

父母的臉龐我已經記不清了。我所記得的往事,僅是在我六歲那年,重病纏身的父母為了生計,含淚把我賣出。幸好,我遇到了師父。她買下了我,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可惜,這一切,在我九歲時戛然而止。

大雨滂沱的夜,雨混合著血,交織成生命的悲歌。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從此以後,再不會有人教我武功了。再不會有人摸著我的頭,慈愛地叫我蓮兒了。一個可以讓我敞開心扉的人……就那麼永久地消失了。

那一夜,我才知道,師父就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奪命血鳳”藍舞風,那些她平日裏教給我的“花拳繡腿”,也是極其厲害的武功。此後,我也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聲:殺手,紅蓮。

隻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彈起箏,獨自吟唱。因為那……是師父最喜歡的。

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呀……一襲黑衣,與黑衣同樣顏色的青絲黑如墨,鬆鬆地紮在腦後。青絲上,是一朵豔麗的花……是紅蓮吧?一把劍斜掛在她的腰間。

近了,更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臉龐……真是冰肌玉骨,輕彈可破。眸子如同夜空中晶亮的星辰。這樣的人,才配得上“以花為容,以月為態,以詩為心,以玉為骨”的詩句。一縷碎發不聽話地爬上她的臉頰,又戀戀不舍地滑下來,反將紅唇映得更加嬌豔欲滴……隻是,她身上為何會有血的味道,我不喜歡。

我愣愣地看著她走到我麵前,嘴唇微動:“我叫紅蓮……”

“啊……”一聲驚雷劈過,軟榻上的人馬上坐了起來,發出淒厲的喊叫。

“小姐,小姐!您沒事兒吧?”丫環翠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十二歲的時候,我殺了第一個人——那個殺害我師父的人。

我並不急著殺他——我要他承受比師父痛苦百倍的死。我隻不過,在他的身上下了“牽機”這種毒藥,然後割開他的喉管。看著他在地上痛苦地掙紮,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意。絲毫不管對方是天下最大的殺手組織一蓮殤樓的左護法。

他的血,在身下彙成一條蜿蜒的小河,緩緩地流著,如同江南潺潺的流水。

“……你……求你給我個痛快!”對方突然有了力氣,呻吟著說,是回光返照的那一刻嗎?

“不好意思,這是師父的遺願。”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我笑著說,“沒錯,我師父就是“奪命血鳳,藍舞風——那個被你堂堂蓮殤樓左護法以暗器打敗的人!”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我的語氣開始加重。

“而我,就是紅蓮。”我對已氣絕身亡的他說。

從此……一把紅蓮劍,幾朵紅蓮花,仗劍走天涯!

而今,我竟又回到了江南一緣起的地方。

那個人……又出現在我的夢裏了,這個夢,是真的嗎?

“小姐,您要小心身體。您這病,是很容易複發的。”翠兒又說上了。

“沒關係。翠兒,你下去吧。”我揮揮手,讓翠兒退下了。

是的,我叫紅蓮,是吏部侍郎的千金。

我自幼患肺病,無論請中原醫士還是西域醫士都不能治好。就這樣,我在與病魔的纏鬥中度過了十五個春秋。

自打小時侯起,我就一直做著一個怪夢 個小女孩,穿著和我的白衣截然相反的黑衣,一步步向我走來,對我說,我叫紅蓮。

隨著我的長大,夢中的人也日漸長大。現在,那女孩一應該稱為女子了,頭插一隻紅蓮,腰間佩劍,傾國傾城的笑容在風裏蕩漾開來。詭異,可是華美。

她是誰。

江南。

我坐在船上,揚起手來采摘那潔白的蓮花。采摘起一朵,卻又皺了皺眉,手指一動,一個潔白的旋渦出現在我的手心裏。微微歎了口氣,我鬆開手,白蓮在手中轉了下,

現在正是白日。收起了一個殺氣如火的紅蓮,現在的我,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岸上,人們匆忙地來來去去,但是他們卻在議論著,議論那個叫紅蓮的女子。

他們說的紅蓮不是我,是吏部侍郎的千金,那個有著“紅蓮怒放傾傲鳳,一曲愧倒九天凰”之稱的女子。傳聞中,這位小姐已經十五歲了。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最好的,還要算她的歌聲。她的歌聲,與她的琴聲,連月宮嫦娥也自愧不如。更何況,她還有一張絕美的臉龐。

顯赫的家世,加上自身的出色,使得向紅蓮小姐求婚的人絡繹不絕。但紅蓮小姐以體弱多病為由,概不見客。後設下一局棋“血蓮”,說誰能解開這局棋,誰就是她的夫君。可迄今為止,誰也沒解開過它。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因為我有更大的疑惑,那夢中豔麗但嬌弱,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是誰?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炎熱的酷夏,偶有一絲微風傳堂而過,捎來一絲樂坊裏戲子的歌聲,隱隱約約地傳到我耳中。我悄然一笑。手一鬆,一顆已被捂得溫熱的棋子從纖纖玉手中落下,激起無限心瀾。

一年多了……已經一年多了。

這一年多裏,一個可以解“血蓮”的人都沒有嗎?

玉手翻飛,不多時,已把那一局“血蓮”擺了出來。黑棋與白棋在場上激戰。誰可以把它們破解呢?

紅蓮怒放傾傲鳳,一曲愧倒九天凰。

隻是……紅蓮,為誰而開?

又掃了一眼桌上的“血蓮”,我苦笑一聲。

這局棋,乃是我夢中所得。可惜,在我夢中,隻下到如此地步。連我,也不知該如何把它繼續下去。

“咳咳咳!”突然,我一陣猛咳,霎時,一朵豔麗的紅蓮在潔白的絲帕上綻放開來。該死的肺病,還是除不了根呀。

“小姐!”翠兒連忙跑過來。“小心別著涼了,請進屋吧。”

“不。”我推開翠兒的手,“你聽,那歌曲,是香翠居裏傳進來的吧。”不理會翠兒驚愕的臉色,我接著說,“我們去那裏看看吧。”

姓名:白芊

身份:蓮殤樓樓主白□之子,蓮蕩樓少樓主出價:五萬兩白銀

我盯著手裏的那張紙,不由得皺了皺眉。

江湖,風雲四起的世界。姑且不論那些明門正派、西域蠱師間的紛爭,就那殺手間的爭鬥,就足以讓人聞之膽寒了。

蓮蕩樓和望愁樓,殺手界最著名的兩個組織。

雙方無時無刻不在明爭暗鬥中。在損害對方實力的同時,也在努力擴大著己方實力,吸取像我這樣無幫無派的殺手。

因為師父是被蓮蕩樓的人害死的,所以我便傾向望愁樓一些。望愁樓也極欲吸納我為其所用,經常交給我一些任務。

像這次……蓮殤樓少樓主,白芊。

多麼有趣的任務,我笑了笑,一躍,伴隨著清風躍進窗外的小舟。風吹起衣袂,颯颯作響。

我想先看看,蓮殤樓少樓主,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翠兒執著筆,為我易容,片刻後吐出一句話:“小姐,好了。”

我微笑著站起身來,望望麵前的鏡子。鏡子裏,一位俊雅的白衣公子手執折扇,玉樹臨風,雖然眉宇間有著疲意的神色,但仍掩不住一身的傲與雅。黑如金墨的陣子帶著悲憫,似可將宇宙星辰全收人眼底,可看透任何人任何事。但眸子的深處,卻隱隱帶著一點兒連我也說不清是什麼的神色一女扮男裝的我,竟成了一位英俊瀟灑的貴公子了嗎?

翠兒也化裝成了我的書童,跟著我在街巷上遊蕩,翠兒是我從小到大的侍女,負責我的安全。但她有時也會與我女扮男裝,和我偷偷地出去玩。

我聽到,人們在不停地議論,議論那個“紅蓮怒放傾傲鳳,一曲愧倒九天凰”之稱的紅蓮——我,也議論那個“墨衣血蓮,冷酷無情的紅蓮”——殺手紅蓮。

小舟,在清澈見底的河上蕩漾,略帶著江南特有的蓮花香味。

舟上,坐著一個黑衣女子,豔絕群芳,被人們驚為天人。

那個黑衣女子,就是我。我輕輕地撥動著船槳,去看一看那個蓮殤樓的白芊吧!——那個即將成為我劍下鬼的人。

岸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有意無意地往岸上望去,突然一震——

那個白衣男子。

我一時精神恍惚,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那個人與我多麼相像啊,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表情,相似的動作,還有眼底的那一點恨?怨?殺氣?

突然醒悟了,是的,那個人乃是男子,豈會與我相像?

那人顯然也發現了我,愣愣地看著我,我笑了笑,蕩人那一片荷花叢中。

目隊便是兩人的第一次相遇。

很久很久以前,一切還未開始時,我尚不知,那片刻的恍惚,到底暗含著什麼。

很久很久以後,一切都結束後,我才明了,那,其實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隻是那時,一切均無法挽回。

隻是那時,我們均已長大。

那是誰?

我在那一瞬間愣住了,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不停地回響著一個問題:那是誰,那是誰?

一襲黑衣的她,有著和我一樣的容貌,一樣的眼神,看她發間的那朵紅蓮,當是我夢中的人無疑?

原來,世上真有這個人嗎?有一個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嗎?

初看她,隻見她一臉邪魅卻攝人心魄的笑,婉若得道的妖狐。這一點,和我截然不同。但再看第二眼,就會發現她眼底的悲憫與傲然。這樣的人,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子!這樣的人,應該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采一朵白蓮,微微淺笑!而不應該黑衣如墨,徘徊在如血的紅蓮當中!這樣的人啊……

“公子,公子,”翠兒發現了我的恍惚,連聲叫道。我再看去,但她已經走了,黑衣在紅蓮中分外耀眼,我突然想到一首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隻是,麵前,不是桃花,而是一片紅蓮,象征著絕望、破裂,不惜一切愛的紅蓮。

搖搖頭,消除掉剛才的恍惚,我繼續向前行駛。

一個殺手,是不應有過多的情緒的。否則,一個分神,就極有可能被對方幹掉,因此,我隻能拚命地隱藏自己的內心。

據悉,白芊現在在向翠居裏玩樂。

江南,普天之下最富饒的地方。

而香翠居,就是江南的銷金窟。

因為,這兒有太多的美麗歌妓。

這兒,到處都有奢華的氣息,也到處都有淫爛的氣息,是王公貴侯們玩樂的最佳場所。

白芊,一個殺手,到這兒來幹什麼?難不成,他也是一個浪蕩子弟?

嗬……蓮殤樓的少主,看來也一樣,實在是汙蔑了那個黑白兩道上的傳奇人物——白□,他父親的名聲。

這樣的人,死了也不算冤。

雙足一點,我躍人二樓一間無人的房間。先抓個小丫環,問明白芊在哪兒再說吧!

可是,怎麼又會遇見他?

又是那個和我相像的年輕男子!他微笑著走進香翠居,讓我不由得又恍惚起來。

罷了!白芊,先放你一馬,躲開那人,我又落在小船上……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終於聽到這首歌了。我坐在雅間裏,透過窗紗,恰好看見紅衣歌女在歌唱。

“這歌女的確適合穿紅裝。她就像一團燃燒的火,那麼熱情、奔放。”翠兒插嘴道。

“真是,素娥今夜,故故隨人,似鬥嬋娟,啊!這才是香翠裏的,火鳳凰,一花魁瑩玉!”我也笑著讚揚。

一曲終了,餘音饒梁。大廳裏出現了片刻的靜寂。此時,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

“這就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吧。瑩玉姑娘真不愧是香翠火鳳。一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眾人反應過來,哄然叫好。

我一愣,循聲看去。

那人坐在另一雅間內,恰好與我相對。他是一個極為俊雅的年輕公子。一襲白衣與俊美到極致的臉龐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人,該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吧?但唇邊的淺笑,卻又產生了一種親切感,讓人感覺到他並不是遙不可及的。

他似乎也發現了我,唇邊的笑意更深了。雙唇微動,傳來一句隻有我能聽見的話:“在下白芊。”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說曹操、曹操到”一直到現在,我才深切地理解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真想不到,我不去找白芊,白芊卻反來找我。

從香翠居出來後,我心不在焉地在河上蕩舟、遊玩。此地正是郊外,人煙稀少,偶爾有位老農,頭戴草帽,手持鋤頭,悠閑地從岸邊走過。

“紅蓮姑娘,又見麵了。”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正在望著河麵出神的我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向背後的人——他竟能躍上我的船而不讓我發現?

世上能勝過我的高手,也寥寥無幾了吧。

我把所能想到的高手回想了一遍,可無一人能與眼前的男子對上號。這時,我想起了一幅畫像,那底麵的兩個字讓我愣了——

白芊!

“姑娘何必如此驚訝?”他笑了笑。“我們不是剛見過麵嗎?”

剛、見、過、麵?

我完全愣住了。

望著桌上的那朵紅蓮,我微微地笑了。

連翠兒這個小丫頭,也說我最近越來越愛笑了。

我想,那天,遇見白芊的情景,將是我今後永遠也忘不了的回憶。

從香翠居裏出來後,我與白芊在河岸漫步。

白芊說,他是一名江湖遊俠。他還說,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一名女子——這就是“武功”了吧。

在河岸上,我揚腕采蓮。他也笑了。雙足一點,飛到河中央,把那朵開得最豔的紅蓮摘來,送給我。

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麵,芳心隻共絲爭亂。回到家後,我就把這朵紅蓮放到了花瓶裏,細心養護。我想,當我年華老去時,隻要我能看見這朵紅蓮。哪怕隻是一瓣殘花,我也會想起他來。

畢竟,我們兩個,幾乎是不可能再相見的。

突然,我感到異常,連忙轉過身去——

窗台上,坐著一個黑衣人,夕陽將她的全身籠上了一層光輝——這正是我在香翠居門口遇見的、也是我夢中的那個人!

“你是誰呀?”片刻後,我開口。

那天,白芊非常疑惑,最後,他才告訴我,有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於是,我懷著好奇的心理趕來。

想不到,她的錯愕隻持續了一瞬,然後馬上笑著說:

“這句話該我問你吧?主問客名,不是常理麼?”

“倒也是。”我看了她一眼。“我叫紅蓮——應該和你同名吧?”

“是的。”她仍舊靜靜地笑,宛如一朵無害的玉苑白蓮。

大家閨秀的影子後,還有一個真正的她麼?像白芊所述的、熱情的她?

玉苑白蓮的花瓣下,是否有一朵豔麗的紅蓮?

如果可以做一朵花,我不要做一朵玉苑白蓮,它太俗,連香味都帶著世間圓滑的氣息;我也不要做天山雪蓮,它雖然很香,很美,但它太飄潔出塵了。它不像是凡世間的東西,而像九天上的仙子,對一切都不放在眼裏。

我隻願做一朵紅蓮,一朵象征著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的紅蓮,痛快地愛,痛快地恨。

這位大小姐,是否也是這樣?

如果不是,真辜負了“紅蓮”這個名字呀。

那日,我們談了很多很多……

我們都沒想到,吏部侍郎的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的豪門貴族,與冷酷無情的女殺手,人人聞之色變的奪命使者,這兩個看起來毫不相幹的人,竟有如此多的話可聊。

我們天南海北,無所不談,她對我講述江湖的險惡,講述她的師父,講述滿池的紅蓮,講述天山的雪蓮,講述大漠的風沙,也講述奔騰的江河;我對她述說我受到的種種教育,述說那套在我身上的虛擬的黃金枷鎖。當然,我們談論最多的,還是——白芊。

如果沒有他,我們終其一生,也無緣相見。

“我可是個女魔頭,你不怕我把你賣了嗎?”她笑著問。

“我不怕,因為你的眼底沒有惡。”我淡淡地說。

“哈……何謂善?何謂惡?何謂正?何謂邪?何謂忠奸?何謂黑白?大小姐,你連善和惡都沒明確地分清,為什麼說我沒有惡?”

“知道嗎,你似乎更應當一位大家閨秀。而我”,我看她一眼,“我認為,我更適合當一位江湖人士。”

“師父,快走啊……那些人要追上來啦……,雨夜,年幼的我扶著一位傷重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但那近在咫尺的麵容,我竟然看不清。盡力望去,隻看見模糊的眉眼。

那……是師父嗎?

不,不可能,師父早已走了……

誰都不要紅兒了……

“咳咳……紅兒,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他們要殺的是為師……咳咳……”師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手想捂住嘴,卻抹了一手血沫一是因為胸前的傷吧?侵徹心肺的傷……我恐懼地看了一眼後方,“不,師……”

“父”字卡在喉晚裏,師父點了我的昏睡穴。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藏在假山後麵,假山前,是師父已逐漸僵硬的屍體,以及她從不離手的佩劍——紅蓮。

“不……”我嘶聲大喊,突然翻身坐起。

“你怎麼了?”眼前,是紅蓮小姐關切的麵容。

那日,天色已晚,我便留紅蓮——殺手紅蓮在這兒住宿。

我夜裏總是睡不著,於是,我起來看了一下她。

我把腳步放得極輕,她並沒有驚醒,睡夢中的她,掩去了所有白日的鋒芒,像一隻疲倦的小貓,收起了爪子,靜靜睡去。

“師父……”我聽到她低吟。

突然,她的手攥住了床沿,眼睛緊緊閉著,手指微微顫抖,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嘴裏喃喃念著:“師父……”

是被夢魘住了嗎?難怪她沒發現我。

我聽人說過,紅蓮的師父,是名動一時的“奪命血鳳”藍舞風。她在紅蓮九歲時被殺。十二歲時,她孤身闖人蓮殤樓,擒住殺人凶手——蓮殤樓左護法永寂,自己竟未受一傷。這事讓蓮殤樓丟盡了臉麵。

永寂的屍首在一星期後被發現,死相慘不忍睹。

十二歲,她還隻是個孩子啊!

這時,床上傳來一聲呐喊:“不——”

我看過去——她醒了。

瞪了眼前的素顏半響,似乎要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夢魘,我終於惡狠狠地吐出一句:“我沒事。”

“有勞姑娘關心了。紅蓮終生難忘,以後有用得著紅蓮的時候盡管開口!”迅速穿上衣服,我冷冷說著客套的話,不管對方是昨夜還相談甚歡的同伴。

“告辭了!”

到底為什麼要對她發脾氣?施展輕功在牆上飛躍時,我茫然地想。是因為她看到了我脆弱的一麵嗎?

師父的死,一直是我心中無法磨滅的傷痕。但我總是把它深深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所以,在世人的眼中,紅蓮永遠是冷酷無情的,自從師父死後,更是沒有一絲減弱。

可是,他們錯了,師父正是我心中更大的遺憾。而今,這種遺憾竟讓人發現了。

“結局與開始重合,未來與過去相交。”我喃喃念著這句話一這是殺手紅蓮走後,一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白衣人為我寫的卜語。

“這人肯定是個騙子。結局和開始怎麼會一樣?他還自稱幻術師,可也沒見他顯露什麼本領啊!還總是一臉悠閑的笑,看了就讓人生厭!小姐,你可千萬別被他迷惑了。”翠兒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確實,那人自稱幻術師,但他不可能是一幻術師,是與神同在的人。不,他們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的力量、體質、容貌,都超過了作為一個“人”的極限。然而,幻術很難學會,總有許多人學了些三腳貓的幻術就自稱為幻術師了。那人,就是這的。,世合的師不過 的師更是

神龍見首不見尾,幾乎沒人見過他。人們關於他的認識,僅是他的靈力很高,有些喜怒無常,相貌俊秀的有些女氣,總是一襲白衣。

“結局與開始重合,未來與過去相交。”我總覺得這句話,包含著某種含義……

“同星異命,一榮一損,一生一死。”那個自稱幻術師的白衣人留下這句話後飄然離去。

我笑了。

為何一定要沿著命運的軌跡緩緩前行?代表一個人命運的星宿,難道不可以改變嗎?

白衣人走後,窗外突然射進一個暗器。我悠閑地把它夾住,抽出上麵的紙條:明日白芊去河畔,令汝務必將其斬於劍下!切記。

嗬……又是望愁樓的人。隻是……我既不是你們的下屬,又不是你們的友人,非親非故,為何我一定要替你們殺人?

傳聞中,白芊用的劍名為風痕。

風痕劍、紅蓮劍、月魄劍、天雪劍均為鑄劍大師葉無塵所鑄。四劍暗含“風華雪月”之意,襯托出葉大師遊戲人生、桀驁不馴的性格。而今月魄劍已毀,天雪劍下落不明。隻剩風痕劍與我的紅蓮劍。

這兩把劍,誰更鋒利?

是什麼,和風痕劍一樣鋒利?

唯有紅蓮劍。

是什麼,與紅蓮劍一樣有靈性?

唯有風痕劍。

風花雪月四劍,是傳奇中的傳奇,連同他們的主人一起——白口、藍舞風、淩鰉、慕容萃。

他們的誌向不同,身份也不同。無人知道他們是怎麼遇見的,隻知道,他們彼此惺惺相惜,義結金蘭。

他們團結一致,四劍在他們手裏發出萬丈光芒。

有人說,如果他們一直如此團結,是會統一全武林,當上武林盟主的呢。

但那隻是“如果”。

不知為什麼,他們突然反目,大戰了三天三夜。

戰後,月魂劍被毀。白□和慕容萃分別成立了蓮殤樓與望愁樓。他們就是兩樓的主。

藍舞風退隱江湖。

誰都沒見過淩鰉,連同天雪劍。但他還活者。有幾個人,就是被他殺的。

那是已接近神話的傳奇。

十一

隨手用了幾招“紅蓮夜開”,周圍的人紛紛倒下。

嗬……嘴唇揚起一個不屑的冷笑,我看了看地下的屍體。

又是日明教的人吧!這些人,打著幻術師的名號,卻什麼也不會。

有人說,和幻術師比試是很難贏的,因為你可以打敗“人”,卻無法勝過“神”。——除非你也是幻術師。

我想知道,如果我用上“紅蓮夜開”,能在幻術師手下過幾招幾式?勝過的可能性有大?

除了我以外,沒人見過我使“紅蓮夜開”。

因為見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這次,若不是我不想糾纏,我才不想在這群廢物身上浪費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