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策反你。”冬日的密林裏,日光裹挾著幹澀的空氣,枯草與冬青交織著枯敗與新生的界限。於寧站在離鯨鯊兩步遠的地方,被鯨鯊的手下用匕首死死抵著喉嚨。
鯨鯊睜眼看了看於寧,因為失血過多臉色顯得更加蒼白。密林中他半靠在一個樹墩上,瘦小的身量看上去像個隻有十五六歲的大男孩兒。然而他睜開眼的一瞬間,蒼涼的眸光更像是食欲懨懨的吸血鬼,有一種閑淡的壓迫感。隻盯了於寧幾秒鍾,他又緩慢地閉上眼睛,呼吸平緩而虛弱。
於寧見鯨鯊沒有反應,追訴到:“你已經沒有退路了。老美這次被你激怒了,給你下了懸賞追殺令。你的所有個人財產,特別是埋著老美的那些,都已經被幽控製了。你現在一無所有……”說到這兒,於寧的氣勢漸漸弱下來。
對鯨鯊沒有多餘的感情,更氣憤於鯨鯊對安遠下手的殘忍,於寧本就對鯨鯊偽裝不出什麼親熱的態度。但鯨鯊此時此地此境,也都是拜於寧所賜。若不是從來覺得前世姻緣都是男女之間親近遠離的借口,於寧還真的懷疑是不是上輩子和挖過這個男人的祖墳,否則,他怎麼會這麼不顧一切地來牽扯她。
鯨鯊合著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連螞蟻爬上他的脖子,他都一動不動。
於寧煩躁地向前掙了掙,她身後的殺手卻把刀刃向她脖子上壓了壓:“老大不是Lawrence,別以為你們騙Lawrence的那些小伎倆就可以蒙騙老大!”
脖子被擦破了皮,嘶嘶地疼,血順著冰冷的刀刃滴下,於寧卻顧不得這些。
“你們知道了?”於寧放棄了和鯨鯊交流,微微仰頭問她身後的大漢。他們是什麼時候識破那個圈套的?勞倫斯被捕後沒有機會接觸外界,幽設下的局隻有參與者才會知道。那麼,是鯨鯊一早就知道那是個圈套?如果鯨鯊早知道了勞倫斯的處境,又為什麼坐視不管,還配合著上套呢?
“別動!”大漢喝令,“老大,這個女人不能留了!”大漢請求指示,中文說得有些生硬。
情急之下,於寧隻有搶白:“這次是真的!確實,勞倫斯的股票狀況是幽做了假的局域網騙過了他,但是鯨鯊,你這次卻是真的。你控製的經濟鏈條太多,老美早就想對你動手,但是礙於你還有用,不想打草驚蛇。現在你是棄子了,老美自然想把你手頭的東西拿回去,隻不過被幽先下手為強。至於你放在東南亞的那些暗線,你也知道,幽可以輕易控製。”於寧被匕首抵得太緊,緩了幾口氣才堅定地對鯨鯊說:“真的,你,沒有退路了。”
鯨鯊緩慢地睜開眼,盯著於寧滿是泥濘的鞋和褲腳看了半天,微微動了動嘴唇想要說話,卻換來一陣急咳。他按著被安遠打穿的傷口緩了好一陣子,才啞聲問:“他們答應給你什麼?”
鯨鯊聲音雖然暗啞如撕裂,語氣卻是掩藏不住的溫情。
“給我你永遠給不了的!”於寧對鯨鯊的溫情感到厭惡,回答的語氣並不好。
鯨鯊看著發小脾氣的於寧,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你,應該,討好我。”
“鯨鯊,費勁周折,你不過是想要我。現在我來了,隨你處置,這還不夠嗎?”於寧來之前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她也暗暗下了決心,即使交出自己的身體,也絕不能在情感上被鯨鯊侮辱半分。
“那麼討厭我,就,不該來。”鯨鯊眼瞼垂了垂,昏睡了過去,再沒有了言語。他額角的汗像雨水一樣滾落,身體也慢慢滑到,顯然已經撐不下去了。
就在鯨鯊失去知覺的刹那,於寧卻突然晃神:鯨鯊這樣一個瘦小又有些娘的男人,此情此景說出的話為什麼會微微扯動她的某根神經。這種微妙的情緒令於寧身上沒來由地起了雞皮疙瘩。
在這密林裏,鯨鯊已經躲了九天。期間還應付了兩撥老美的追殺,一波幽的搜尋,現在,不單是身受重傷的他,就連他強壯的手下,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放開我!不想看著他死就放開我!我的背包裏有藥!”於寧看著鯨鯊漸弱的呼吸,心裏突然有些焦急,無論如何,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鯨鯊在自己眼前斷氣。
鯨鯊的手下雖然警惕於寧,但情急之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眼看著於寧給鯨鯊處理傷口,又做了靜脈注射後鯨鯊的呼吸漸漸平穩,才將對於寧的警惕稍稍放下。
“跟我走吧,我可以帶你們暫時避一避。他現在的情況再在野外折騰下去,就算不被你們的殺手弄死,也會挺不了多長時間了。”於寧說完,率先邁開了步子,朝幽事先布置好的路線走去。
鯨鯊的手下總算不是什麼不識時務的人,於寧給鯨鯊用藥的時候,他就已經想明白了,既然於寧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他們,堂而皇之地挑明自己來策反鯨鯊的意圖,那麼他們就一定已經在幽的控製範圍內了。為了保住鯨鯊的命,他也隻有就範。索性背起鯨鯊,跟著於寧走了。
於寧帶他們七拐八拐,到了一處溪邊,順利地上了船。又在山澗裏行進了五六個小時,才到了一處十分隱蔽的土坯房邊。房間裏雖然簡陋,但行李、米麵倒還算齊全。
鯨鯊從到了小屋以後,就開始高燒,一直沒有醒。他的手下便主動外出找些能夠迅速補充體能的野味,屋內就隻有於寧陪在鯨鯊身邊。
沉睡的鯨鯊,眉目舒展,很像一個淡漠恬靜的美少年。安靜得毫無殺傷力。而當於寧將這種美與凶殘的虐殺聯係到一起時,卻難免不寒而栗。
於寧多麼希望,眼前的鯨鯊,就隻是當初那個臨窗而坐,靜靜地望著黃浦江出神的“小哥哥”。
鯨鯊要於寧叫他小哥哥。因為,他幫於寧贏了一場賭約。
那是鯨鯊第三個下午坐在窗邊喝咖啡,隻是安靜地望著窗外的江麵,神態恬淡而高貴。
整個咖啡店的女服務員都聚在角落裏悄悄猜測那個白衣少年的年紀和身世,有人打賭他不會超過十六歲,有人猜他是上海那個大家族的富N代,還有人輕輕惋惜這樣一張漂亮的臉隻可惜個子矮了點,腳還有些跛……然而此話一出,馬上找來其他人的不屑,黎姿不是還嫁了一個瘸子富豪?人家隻要有錢,其他的都不算條件。
於寧下了兩節法語課來接班,正趕上這群小姑娘公然聚在衛生間門口閑聊。
“不要瞎猜了!小四還沒他高,不是也能做你們哥哥了?看人外表有什麼用?要不要去問問他是不是四娘的同胞兄弟?他要真的還未成年,你們這些天不都白忙活了?用不用先回去改一改戶口本上的年齡?”
作為上崗一周就被老板擢升領班的外地人,於寧難免要擺出些聲勢來壓一壓這些上海本土一門心思想來這裏釣金龜婿的小花癡。誠然,能在這裏消費的客人必然非富即貴,但於寧卻並不豔羨。在她的心裏,隻有安遠一個良人。
“Fiona!不要以為勾搭上小老板就能作威作福!小老板的女人淘汰率可是按小時算!”其中一個女服務員很不服氣地頂回去。
“小老板的女朋友怎麼換我沒興趣,也犯不著關心。但是你們這個季度的考核卻在我手裏,不想被辭退最好乖乖幹活!”於寧已經不止一次被這些小丫頭暗示以色相誘人,但美麗不是她的錯。這一周來這些小丫頭處處為難她,她正考慮先拿誰下刀殺一殺銳氣。
“Tina,你已經摔壞三個杯子了。”於寧看向最囂張的一個人。
“Fiona,少拿領班壓我們!不就是杯子嘛?我還賠得起!把姐姐惹怒了,到時候走人的還不知道是誰!想讓我們聽話也不難,不如咱們打個賭!你要是能問出外麵那個帥哥的年齡和電話,我們就再不難為你!”Tina正愁對外麵的目標無從下手,捉弄一下於寧也無妨。反正是小老板的遠方表妹,誰能真的趕走她?這群人中,就隻有於寧不知道她和老板的關係。
“那就走著瞧!”看到有客人進店,於寧不願再和這些小丫頭糾纏,抽身去招待客人。她的本意是我們走著瞧,看誰先被開出去,反倒讓身後的人誤解了她的意思。
“好啊!走著瞧!我們倒看看你有多大魅力!”Tina在背後重重拍了於寧一下,身後的幾個小姑娘一陣低笑。
於寧親切地招待客人坐下,並端上咖啡。這是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妻,裏麵的小丫頭們自然懶著過來伺候。
“服務員。”於寧正要轉身回服務台,窗邊一直沉默的大男孩兒卻轉頭叫她。於寧偏過頭,餘光瞧見Tina正笑意盈盈趕過來。於寧正想退一步讓給小花癡,鯨鯊卻抬手指了指她:“我叫你。”
於寧再無法退避,走到鯨鯊桌前:“先生,請問您還有什麼需要?”她的聲音柔軟,沒有刻意的熱絡,禮貌而親和。
鯨鯊抬起臉認真地注視著於寧,目光專注,卻又像是在走神。
“先生?您是需要買單嗎?”於寧隻好輕聲提醒他。
鯨鯊微微一笑,像是回了神,緩慢地打開錢包。
“先生,您消費198元。”於寧彎腰在桌角取出鯨鯊的水單報出價錢。
然而下一秒,交在她手上的卻是一個嶄新的身份證。
“拿給她們,你贏了。”鯨鯊在於寧錯愕的眼神中,接過水單,低頭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就這樣,於寧認識了這個叫做張超的男人,隻比自己大三天,喜歡讓自己叫他小哥哥,每次來上海,無論於寧在哪裏,在做什麼,他都會找機會請她喝一杯咖啡。
僅此而已。
於寧記憶中的鯨鯊僅此而已。
其實於寧在那家咖啡店並沒有做很久,因為父親突然病重急需大筆錢,她走投無路之下陰差陽錯走進了商業間諜圈。此後的此後,她也成了可以去咖啡廳消費的客人,而陪她喝咖啡的人,卻隻有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