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向前走,來到一個通往船艙的樓梯口,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互相對望,誰也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
“老爺,”老管家對我說,“你我已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就算下麵都是劊子手,我也要走下去,無論如何,我也不願意再留在這些死人中間。”我的想法和他相同。於是,我們壯著膽子,滿懷希望,往下麵走,誰料,底下也是死一般寂靜,樓梯上隻有我們兩個的腳步聲。我們在艙門外停步,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把門打開,見房間裏亂糟糟的。衣服、槍支、用具,橫七豎八。船員們,至少是船長,不久前肯定還在大擺宴席,因為到處都是吃剩的東西。我們從一間艙走到另一間艙,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看見到處堆放著高檔的貨物,有絲綢、珍珠,也有食糖等等。看到這種景象,我喜出望外。船上沒有別人,我可以把一切據為己有。可是,老管家易卜拉欣提醒我注意,我們離陸地看來很遠很遠,沒有別人幫助,單靠我們兩人是不能到達目的地的。
不管怎樣,我們先找來一些食物和美酒,飽飽地吃了一頓,然後回到甲板上。但是在這裏,橫七豎八的屍體總是使我們膽顫心驚。我們決定讓他們離開我們,把他們扔到海裏去。可是,我們發現,沒有一具屍體是搬得動的,這令我們大吃一驚。他們好像被膠粘住了一樣,牢牢地躺在甲板上。要是不把甲板一起撬開,是決不可能把他們搬走的,可是我們找不到這樣的工具。那位船長也不能與他的桅杆分開,我們也無法從他僵硬的手中奪走大刀。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沒有交談,都在各自回憶這痛苦悲傷的遭遇。當夜幕剛剛拉上的時候,我讓上了年紀的易卜拉欣躺下睡覺,我自己則在甲板上思考自救的辦法。但當月夜正從海上升起,我按星相測算出大約十一點鍾的時候,我沉沉地打起瞌睡來,漸漸支持不住,不由自主地倒在甲板上一隻木桶的後麵。與其說我入睡,不如說是著了迷,因為我分明聽見海浪打著船,聽見帆在內外中軋軋地轉動,嗚嗚地鳴叫。突然,我好像聽見甲板上有人說話和腳步的聲音。我很想站起來看看,但四肢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鎮壓著,動彈不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聲音越來越響亮,好像有一群快活的船員在甲板上往來走動,有時還似乎聽見一個首領的洪亮的聲音。後來我漸漸失去了知覺,墜入沉沉的酣睡之中,耳邊好像隻有一片嘈雜的刀槍聲在響,我一直睡到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熾熱地曬在我的臉上時才醒。我驚異地向四麵望望,風暴、船、死人、夜裏聽到的各種聲音,像夢一般浮現在眼前。我再向甲板上一看,發現一切如昨天一樣,死人躺著未動,船長釘在桅杆上未動。我笑笑我的夢,爬起來尋找我的老管家。
他正坐在船艙裏發呆。“啊,老爺!”當我向著他走去時,他叫了起來,“我寧可躺在最深的海底,也不願在這隻怪船上再過一夜了。”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問道。
“我睡了幾個鍾頭就醒來了,覺得有人在我的頭頂上跑來跑去。”老管家皺著眉回答說,“起初,我還以為是您,可是至少有二十人在上麵奔跑。我還聽見呼喚聲和叫喊聲。後來有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上下來。此後,我就失去了知覺,隻是偶爾有片刻時間恢複神誌,恰好在那時我看見了被釘在上麵桅杆上的那個人坐在那張桌子旁,邊喝邊唱,那個穿猩紅色外衣、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板上的人,當時正坐在他旁邊,替他斟酒。”
我知道老管家沒說假話,因為我的經曆與他的所差無幾。
我也確確實實聽到了人的動靜。與這些人為伴,同坐一條船,我覺得太恐怖了。我和易卜拉欣陷入了沉思。“我知道該怎樣做了!”他終於開了口。原來,他想起了一句咒語,是他祖父教給他的。他祖父閱曆豐富,曾浪跡天涯。所以,有了這句咒語,就足以對付妖魔鬼怪了。他說,如果我們今天夜裏非常認真地做禱告,多念《古蘭經》中的警句,就可以避免進入昨天晚上的那種非自然睡眠狀態。老人的建議正合我意。我們憂心忡忡地等待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