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以詩書發跡,平生苦誌勵行,所以貽則於後人者,自謂不敢後於古之世家名德,固望汝等繼誌繩武,益加光大,與伊巫之儔,並垂史冊耳。豈欲但竊第一,以大吾宗哉!吾誠愛汝之深,望汝之切,不意汝妄自菲薄,而甘為轅下駒也。今汝既欲我置汝不問,吾自是亦不敢厚責於汝矣。但汝宜加深思,毋甘自棄,假令才質駑下,分不可強。乃才可為而不為,誰之咎也? 己則乖謬,而徒諉之命耶!惑之甚矣。且如寫字一節,吾呶呶諄諄者幾年矣,而潦草差訛,略不少變,斯亦命為之耶?區區小藝,豈磨次歲月乃能工耶?吾言止此矣,汝其思之。

——選自《示季子懋書》

【譯文】

你年幼時就特別聰明,一開始學作文,就懂得竅門。我曾經把你看作一匹小千裏馬。就是一些熟人同事見到,也都高興地為我祝賀,說:“你的幾個兒子中,這個兒子是最先聞名的。”但從(明神宗)萬曆元年(即1573年)那次科舉考試之後,你忽然沾染上一種狂氣,不自量力而一味好古,喜歡表現自己而驕傲自滿,這就像燕國人想學趙國的邯鄲人走路,到邯鄲去,看見趙國人走路的姿勢很好看,就跟著人家學,結果不但沒有學好,反而連自己原來的走法也忘記了,最後隻好爬著回去。萬曆四年(即1576年)春季,我本不想讓你去參加考試,是你的幾個哥哥,都來勸我,說什麼不應該挫傷你的銳氣,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聽了他們的話,誰會料到又失敗了。技藝本來就不好,又怎能去怪人呢?但我心裏又暗暗覺得這是一種幸運:或許這是老天爺想讓你多學、多積累一些知識,然後一下發達起來。又想你一定會力戒再敗的恥辱,而虛心地按規矩法度辦事。哪知你一年之中,文章越寫越退步,就像想阻住水而水越往下流一樣。難道是你的資質不聰明嗎?但沒有小時聰明,長大後反而成了糊塗的人。難道是你不努力嗎?但我聽說你一天到晚杜門不出,手不離開書本,這不是別人捏造的吧!要不然必定是好高騖遠,而涉及的方麵很多,搞得精疲力竭,正所謂想到楚國卻向北走了。如此想要努力向上,豈不困難嗎!

想求前賢的遺風,又符合當世的法度,隻有極其能幹的人才能做到。從明代興起以來,這樣的人也不多見。我過去還是少年時就考上了進士,取得了很大的名氣,就狂妄地說什麼屈原、宋玉、班固、司馬遷等人,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人。小小一個進士,輕易就可以得到。於是,我就放棄八股文,鑽研古典文學。過了三年,新學的東西還沒有掌握,舊的東西卻已經荒廢了。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發笑,也是自己的一種恥辱。嘉靖二十三年沒有考上,然後充分估計了自己的力量,又重操舊業,日夜刻苦攻讀,用盡全身力氣,最後幸而考中進士。然而這僅僅是考上一個進士罷了,還不能在文場中從容執筆,奪得錦標。如今你的才能,還沒有超過我,又不腳踏實地去尋求我的成功的經驗,而重蹈我失敗的覆轍,這難道不荒謬!

我家是通過讀書而做官,一輩子苦其心誌,磨煉自己的行為,所以能夠把榜樣留給後人,自以為不敢落後於古代門第高、世代作官、德高望重的人家,才希望你們繼承先祖的遺誌,並且發揚光大,成為與曆史上有名的大臣伊尹、巫鹹一樣的人,並且名垂史冊。豈望隻以奪得第一為滿足,來光大我張家的門庭?我的確對你寄以很深的期望,望你成功的心很迫切,沒想到你卻妄自菲薄而甘當駑馬。如今你既然想叫我不要管你,我自然也是不敢對你多加責備。但你應該好好深思,不要自暴自棄。假使是才能資質低下,不能勉強。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的事而自己不去做,這能怪誰?自己不對,還能推諉於命運嗎?困惑太嚴重了!像寫字一事,我嘮叨過幾年了,但你仍然寫得潦草,差錯也不少,毫無一點改變,這也是你的命運造成的嗎?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技藝,難道一定得經過很長時間才能工整嗎?我的話就說到這裏,你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