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本國東南部的一個小而有名的群島上。那兒,一年四季有的是開不敗的鮮花、吃不盡的瓜果。陽光柔和,海風陣陣,藍天在上,沙灘腳下。
四年以前,在異鄉已幹出一番事業的我,抱著幻想帶著榮譽第一次來到了那裏,一個十足陌生的——故鄉。十幾天裏,我遊遍了所有的旅遊勝地,拜訪了足夠多的老鄉。我的可愛的老鄉們,他們的皮膚黑裏透紅,額上有那深深的皺紋,顯得有些蒼老。不過令我震驚的是他們的體內活躍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力量使他們精神矍鑠,聲音洪亮,熱情開朗。他們善於而且樂於給小輩和旅客講他們日常出海打魚的故事、當地的風土人情、島上流傳的神秘故事……尤其令我高興的是,當我說出我的姓時,他們立即指出那是早些年在島上頗有名聲的一個大部族,或說是大家族的名號,並且還十分細致地向我講述了當年它的興盛的景況——這令我感到興趣盎然,雖然其中的一部分我從父輩那裏已有耳聞。最後他們還興致勃勃地帶我去看了家族遺留下來的一座空敞而略微有些曆史滄桑感的大宅院,“幾十年前多麼了不起的家族……”我的“導遊”一邊不自覺地豎起大拇指,一邊又在含糊其辭的,歎著氣,搖著頭。
在那兒待了一陣後,我離開了溫馨可愛的故鄉,回到了充斥噪音與有害氣體的大城市。但無論如何,小島上座座隆起的小山丘,成年不絕的海浪聲,鮮嫩可口的海鮮,我的漁民朋友,都勾起了我對那裏的懷念。特別是在見到了那所空蕩而仍顯豪華的宅院,從漁夫口中大略得知當年家族的繁盛景象後,我不由自主地對家族史開始感興趣了。我還很清楚地記得,兩年前,一個紅發的家夥和我在同一家公司裏工作,事實上我比他賣力得多,可最後他被提升了,我卻毫無所獲。正當我憤憤不平之時,一個好心的朋友對我說:“他的家族統治著咱們這個行業,你沒有後台,爭是沒有用的。”是的,我還記得那家夥臨走時給我送上的那輕蔑的一瞥……是的,我記得。現在的我如果能證實我的確出自於一個大家族,哪怕隻是曾經的大家族——僅此一點,也可以使我在這些人麵前把頭抬得高高的。
十幾天以後,我開始了“家族之旅”。記得在路上,我的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悠閑,這多半兒是由於沿途風景的天堂般的美。當然,我所向往的可並不僅僅是這個。我的旅行包裏塞了不少東西:一台高級相機,它可以記錄下我豪門家族的龐然身影,但我不能憑此就自稱是攝影大師——不過,我們的社會上這種“大師”可真不少;我還帶了幾種不同版本的地圖。除此以外,一點衣服和路上的幹糧是不可或缺的。
你該想象得到我一踏上小島的那股高興勁兒,我幾乎一下子就拍了十幾張照片。一些是風景攝影,一些則是和我可愛的老鄉的合影。有幾個老鄉一看見我,就呼啦地圍上來,熱情地拉著我的手,拍著我的肩。他們中有幾個的臉我還依稀記得,其他的就有些淡忘了。不過,他們的爽朗的笑是一樣的,黝黑的皮膚也是一樣的。有位被人稱為“大骨頭”的老漁夫嗬嗬地直樂,這使他的顴骨顯得更為突出了。“大骨頭”和他的兒子盛情地邀請我去他們家吃午飯,雖然“公務在身”,但我還是極其高興地接受了。說老實話,很大程度上,我的興趣來自“大骨頭”非凡的長相:一頭稀疏而柔軟的棕發掛在腦門上,似乎風一吹就要飄走;他的眼睛純得像天然的寶石,如同小島上的其他的人們一樣;他的手臂粗壯而靈活,他的雙腿短小而有勁;他最為突出的特征,恐怕是那讓人過目難忘的大顴骨,這或許也是他的綽號的由來。正因那大大的骨架,他的眼睛便甘於深深地陷入,作了骨的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