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後記:獨白六章
我的自白 心的解剖
1
冬天如約而至,又見到了久違的雪花。我時常獨自一人站在瑟瑟寒風中,看著漫天雪花紛紛揚揚,這時候我有一種遺世孤立的感覺,落寞的心緒如同這漫天雪花一樣,從不知名的高空落下,隨風飄蕩,不知所終。我覺得自己就像這些純潔而脆弱的雪花一樣,本來享受著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和快樂,卻總有一天會落在這渾濁的世俗之中,被風吹散,被光融化。並且這融化的時日日益接近,我很快將在這茫茫俗世中化為烏有。這使我感到很害怕,害怕得常常失去了曾經引以為豪的奮鬥激情,在沒人的時候我開始喜歡坐在電腦前沉浸在傷感的音樂中,並且時常莫名其妙地淚流滿麵。這並非因為我已經江郎才盡,靈感盡失,相反我現在的狀態很好,隻是我再也提不起我的筆,它對於我來說已太過沉重,未來的渺茫,病魔的猖狂,世俗的攻擊,已經使我感到害怕,使我不堪創作之重負。我開始頹廢,我開始害怕這種頹廢會繼續下去,我感到茫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我不知這個可怕的冬天是從何時開始的,又將在何時結束,甚至會不會結束我也無法得到一個準備的判斷。也許,像雪花一樣的融化會是一種解脫,唯一的、美麗的、純淨的解脫。我自以為很堅強,但在這個冬季我卻無法抑製自己的淚水,即使在現在敲這篇給自己打氣和指路的文字時,我的淚水依舊肆無忌憚。
無邊的黑暗和寒冷正在繼續,他們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殘著我的身體、意誌以及心靈,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落寞,並且孤立無援……
2
我想,我得保護我自己,這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以外再沒人愛我了。即使再困難,我也要成長,積累足夠的資本去追尋我的夢想——這是我唯一的動力,因為除了它之外,我找不到更純淨的東西了,這世上除了它,也再沒有值得我追尋和仰望的東西了!
我幾乎是在用一種近乎賭博的方式繼續著自己的人生,這使我變得越越來越情緒化。在事情稍有進展的時候,我會瘋狂地創作,用難以置信的速度和激情來追尋著夢想;而在事情受到挫折的時候,我會很快地沉淪和頹廢。我知道這樣做是難以成功的,但是我無法戰勝自己的情緒。而有時候創作是需要這種衝動的性格和情緒化的狀態的,太多的理智會讓靈感白白流失,而寫作會變得更加艱難。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拋棄現在的天真和稚氣,走向成熟,我感到自己正處在矛與盾的中間,進退兩難,找不到自己。
3
一直以來,我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男人,卻又固執喜歡擁有完美結局的童話故事,固執地像孩子一樣天真的大笑,固執地拒絕接受長大的現實,固執地以為自己是命運的戰敗者,但卻是世界的寵兒。
可是當我發現自己的固執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特別時,我才知道,自己是那麼的傻。從此以後,我開始討厭我自己,就像討厭廁所裏的蒼蠅一樣。
我開始沉默,沉默得令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俗世上所有的一切,驟然地變化,心髒有一種沉到底的感覺,開始覺得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陰影,散發著黑暗的、深不可測的光輝。
我有些疲憊了。
脫下自己稚嫩的外衣,一夜之間,我長大了,成熟了,蒼老了……
4
我喜歡在秋天,一個人走在蕭瑟的小路上,看著身邊的枯葉孤獨地飄落,打在我的肩上,聆聽它們在空中淒厲的哀鳴。我感受著它們的眼淚,體味著它們的心碎,最後連到底誰是它們誰是自己都分不清了。一直以來,我都是很小心地越過這些美麗的屍體,不去打擾它們的靜默,不忍在它們劇痛的傷口上再加上哪怕一點點的傷害。但是,當我不經意間踩到某個屍體的時候,我聽到了它們所發出的生命到最後的絕唱,我感動了,感動得忘記了整個世界,感動得自己已在不自覺中捧起了它們的屍身,哭得淚流滿麵。因為,我聽到了它們在最後一刻,在悲哀的夜空中,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絲力氣,發出的對生命最後的呐喊!於是,我願意成全它們這最後的願望,盡管,我已成為了一個可惡的劊子手。
這世界上有太多可憐可悲的事情,哪怕一片樹葉,一朵野花,也充滿了對生命的無奈。我為他們傷感,而太多的傷感讓我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敏感,越來越容易受到傷害。我最終淪為了它們中的一員……
5
我喜歡把房間弄得很亂——亂得找不到自己心愛的鋼筆,找不到剛寫的文稿,找不到曾經的記憶。而後,我會在一個孤獨又寂寞的夜裏,將房間收拾得很整齊,看著它們齊整了,自己的心也跟著平靜了。可我知道,幾天之後,它們依舊會雜亂無章,因為,注定有很多東西是找不回來的,比如以往的時光,曾經的激情,丟失的信念……
我失去得越來越多了,得到的卻一無所有,我越來越落寞,越來越蒼老,越來越脆弱,但是我依然很快樂——空虛而寂寞的快樂。
2006.12.16
離別之時 開始懷念
在我15歲的時候,我經曆了一次搬遷。那時候我的病正嚴重,生命垂危,母親不得不賣掉了我們自己家的房子,遷到住房寬裕的外公家。這隻是一次幾乎不值得在記憶中保存的事情——從一個村子搬到另一個村子,其間的距離不過十數裏。但我卻覺得這是我一生之中所經曆的最重大的變故,幾乎影響了我後來對於人生所做出的一切決定。
在我們搬遷之後,我再也沒有回過以前那個村子。有幾次幾乎是與她擦肩而過,但我卻從沒有停下過我的腳步,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這並非因為我喜新厭舊,事實上我一直固執地認為那裏才是我真正的家。我那樣做,隻是因為我知道很多東西隻適合放在記憶之中珍藏。我怕那一回頭會讓我更加的傷感,傷感到從此討厭現在的新居,討厭現在的一切,包括因這次搬遷而獲得的生命。我太了解我自己了,太了解自己心底中的那份念舊和固執了。
我時常從母親的言語中去捕捉點點滴滴的關於舊居的一切,並且通過這些和那份深藏的記憶,在內心中去勾畫故居的麵貌。有很多次,她在我的夢中都和我的父親母親,和我的兩個姐姐,和那裏的鄉親父老,和我的整個童年,融為一體。我幾乎覺得現在的一切,包括我最親愛的母親,我自己的肉體,都是一場虛幻,而那裏的、那時的我們,才是真實的,完整的。我在淚眼朦朧中對她一次次的渴望,一遍遍的呼喚,但當我清醒之後,我命令自己不許這樣,不許去思念那裏的一切,命令自己必須接受現在的所有(我在內心深處一直抗拒著我的新生活)。因為現實是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裏,回到過去了,眷念隻會讓我更加痛苦。但我的理智從沒有戰勝過我的情感,這樣我不得不用撞破腦袋這樣殘忍的方式讓自己清醒……
我幾乎在搬遷的那一刻,完成人生最艱難的一次成長——從一個懵懂小孩變成了一個憂鬱少年。我時常在那時,在新居的屋簷下,眺望著故居的方向,心中波濤洶湧,但眼神堅定,那時我的心中淚水成河,但我從不讓它們通過我的眼睛流出一滴。這種憂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並且我無力改變,它將影響我的一生。
這種憂鬱在後來愈來愈重,我幾乎成了一個憂鬱症患者,控製不了的憂鬱帶給了更多的思索和反省。我漸漸地在思索中,對人生、對生命、對生存,有了全麵而全新的理解。我在這時,完成了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次蛻變,這一切進行的速度太過驚人,簡直不可思議,以至於我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難以相信現在的我,並且抗拒著他。——我總是這樣,渴望著成長,渴望著進步,可是當成長和進步完成的時候,我又開始懷念過去,開始抗拒現在,並且對未來充滿恐懼。這使我的憂鬱沒完沒了,像陰鬱的太陽光一樣(在我心中,太陽的光芒從來都是陰鬱的,從來沒有帶給我希望和激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在那時我的心中燃燒著一團火焰,一團由悲傷和憂鬱為能源的火焰,它瘋狂地燃燒,但從沒有一絲光明。它最終戰勝了我的理智,撞出了我的胸膛,它要向全世界發泄悲苦。每夜每夜,我的筆在它的指引下,在潔白素雅的紙上,在我我的思緒中,縱橫馳騁,盡情釋放著我內心的孤獨和寂寞,憂鬱和悲苦!
這便是我最初的寫作,最初進行的文學,雖然現在我對寫作和文學有了新的更深的理解,但每次抓筆揮灑的過程,內心構思的行進,整個寫作的步驟,都和那時一模一樣。從現實中得來憂鬱,由憂鬱帶動思考,由思考帶來發泄的欲望,最終以筆為工具,以紙為舞台,以心靈的燃燒為動力,完成對自己靈魂的真實紀錄。這便是我所理解的創作,我唯一的寫作方式,一直延續,從未改變。
我從來沒有試圖改變自己,哪怕自己很貧窮;也從沒試圖改變現在的生活,盡管這種生活很艱難。曾經失去的一切,曾經因這失去而得來的痛苦和憂鬱,讓我對改變感到畏懼。我執著地堅守,執著地維持著內心深處那份對故我的眷念,固執地減少與他人的交往,隻為固守著我這心中,這茫茫塵世中唯一的純淨和純潔。假如在失舊換新和保持現狀之間作出選擇,哪怕前者意味著榮華富貴,意味著飛黃騰達,意味著功成名就,我也寧願選擇後者。因為它讓我更接近自己的靈魂,更接近真實的自我,更接近我理想的狀態,也更接近幸福的真諦!我的追求,一紙一筆,寧靜純潔而已,滾滾紅塵,虛名暴利,與我何幹?
離別之時,開始懷念,因為懷念,所以悲傷,我執著的認為,這是人類一半痛苦的根源,而另一半的痛苦則來源於人的欲望,來源於對欲望的瘋狂追尋和瘋狂滿足。而一個念舊的人,像我,則一定不會體會到人類另一半的痛苦,因為我們的內心總在有意無意地壓抑著自己的欲望;對於欲望膨脹者,他們也永遠不會體會到我們所體會到的人類另一半的痛苦,因為他們總在瘋狂地追尋未來,他們對過去充滿厭惡,他們不懂得懷念的滋味。——上帝是如此的公平,他隻讓人體會人類一半的悲傷,同時也是人類一半的幸福,因為悲傷本來就是一種幸福;要不然,這世界將不再有人存在,他們要麼會悲傷地死去,要麼會幸福地消失。
有人對我說:以你的憂鬱和執著,將來能成大作家或詩人。我總是很坦誠地告訴他:這絕不可能。這並非因為我天生悲觀,對未來沒有信心,而是因為我太了解自己:憂鬱和執著是我前進最大的動力,也是我前進最大的阻力,對過去太深太重的眷念,讓我隻願停留在現在,而前進則意味著改變,意味著告別,我卻害怕這些。但這絕不影響我對未來的憧憬,對理想的追求,因為鼠目寸光的我總是在改變和告別來臨的一瞬間才會眷念和悲傷。
離別之時,開始懷念,因為懷念,所以悲傷,因為悲傷,才會前進,因為前進,才會懷念,因為懷念,才會停滯……這是我19年的人生的一個全過程,一個循環的過程,我想:在遙遠的未來,我會在這條循環著的路上一直前進,一直後退,反複循環,直至死去。不會有任何的改變,除非,我將不再是我……
2006.12.19
手的思想 我的命運
1
我常常把兩件毫不相幹的事物聯係在一起,並由此作出很多奇怪甚至荒唐的推測和臆想,比如手和命運。我總是執著地認為:一個人的手倘手指修長、白皙光滑,那他日後必是藝壇巨星或文壇大家,倘手指粗壯,手掌寬厚,日後必是將軍大帥或武林高手,倘關節扭曲、滿是老繭,則定是工人農民無疑!這種推斷幾乎毫無根據,但卻根深蒂固地存在於我的潛意識中。所以當我在這種潛意識的促使下,在七歲左右的時候去觀察自己的手時,我高興得幾乎要蹦起來了:它是那麼的白皙細嫩,手指修長而不幹枯,肌膚光滑但不顯病態——這不明擺著我日後將是個文藝幹將嗎?
而作家則我在比這更早的時候就樹立的目標,那個時候想法很簡單,並不知到底怎樣才能被人稱之為作家,隻是覺得作家就是寫字的,而寫字則是十分輕鬆的事。這讓我高興得狂笑了好幾天!作家,一個多麼夢幻的職業,一個多麼美麗的字眼,更重要的是它那時在我的心中代表著輕鬆。而在遙遠的未來,這個職業將屬於我,我會成為作家中的一分子!這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呀!這意味著,我今後將再也不用像爸爸媽媽那麼辛苦勞作了——從小所看到的農民的辛苦和悲哀,讓我對農民這個職業充滿了畏懼和厭惡!
所以我小時候很自信,自信得難以想像——我將來會是作家,有什麼還值得害怕的嗎?這種自信也讓我變得叛逆而優秀,我我行我素,不聽勸告,但同時無比好強,總不服輸,而後者讓我在學習上非常優秀。我在父母老師眼中一直是好孩子,但絕不是乖孩子,而這一切似乎更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和預料!這段荒唐的臆想讓我快樂了好幾年!
2
可是當我長到十一二歲,而仍然對挪動半桶涼水感到無可奈何的時候,我對自己從前的臆想產生了一絲懷疑:倘若我連半桶水都提不動,我又怎麼去積累足夠的資本越過這重重大山,去成就我的作家偉業?而父母在我幹不了我應該能幹的活兒時,總是說:去養著你的小白手吧!語氣中有一點淡淡的不滿和嘲弄。這讓我覺得很愧疚,覺得對不起他們的養育,我試圖去幹一些那些我的同齡人幹得了的活兒,但結果總是失敗,我不是把工具摔碎折斷,就是把自己變得青一塊紫一塊。從而也給父母帶來了更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