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分明的鄉下的夏日,蟬嘈掩埋了萬籟。大地此時已被炫耀著自身的一切的烈日曬得發焦,但背陰處的深綠葉片上滴下的些微水滴證明了不久前曾到來過的大雨。
我們為了躲雨跑進了一座車站,是城市中難以見到的,如同廢棄的土地廟前插上站牌的那種古樸的透風的車站,比平時見到的鋼材車站要大上不少,但也破舊不少。磚砌的外牆上有幾個大洞,土地廟狀的車站內磚搭起的長椅上能看到排著隊前進的螞蟻。
雨停了,但突如其來的燥熱讓我不想移動身體。不顧及那些勤勞卻也可笑的螞蟻,我躺倒在長椅上。
“好熱……”
把姿勢從仰躺改為側身,臉朝著車站內部的磚牆,是自己看不見那已經被高溫蒸騰的扭曲的空氣。
掏出手機,翻開蓋子,下意識地看向來短信時的提示位置,但理智告訴我,這種地方沒有信號。我歎了口氣,長按了掛機鍵。關機鈴聲在我聽來已經被蟬噪聲覆蓋地一幹二淨的,但我的旅伴顯然注意到了,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望著車站外千篇一律的樹木的實現轉向了我。
是的,我身邊有一位旅伴,並不是個討厭的家夥,但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她上看上去像個十五歲的少女,穿著綠色的隻有古裝劇中才會出現的奇異服裝,如果單純從外貌來說,他的確是十分出眾的,深黑色的長發,深黑色的眸子,卻有著淡淡的膚色,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不僅如此,臉孔的端正程度於臉上各個部位的美好程度讓她無論從總體還是部分都能稱得上藝術品,前發上綁著的白色絲帶也使她顯得更為可愛。
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在一天半夜手持一把鈍到家的菜刀出現在我房間裏,一邊說著:“有壞孩子嗎?”一邊在我床邊跳著詭異的舞蹈,像某種叫人汗顏的白癡宗教。當我無奈地打開燈的時候她甚至莫名其妙地顯得很慌亂。
“你看得見我?”然後問了個腦殘的問題。
“廢話……”
“呀~~~~~吼~~~~!!”
她居然歡呼雀躍起來,仰天大笑了有半分鍾,隨後挺起小小的胸部用手指指著我:
“聽好了凡人呦!讚頌你的幸運吧!我之名為戶女,是鬼怪哦!我要做你的式神!”
“……”這女孩的妄想症有多嚴重啊……
不過她的行為還真是活像鬼怪啊,特別是神怪誌異中常見的“有壞孩子嗎”那句台詞。
我伸手搶過她手中的菜刀,“這種東西很危險的。”
並舉過頭頂。她一跳一跳地想奪回去,但卻被鞋尖絆倒了。
癱坐在地上淚眼婆娑地看著我。
我抬頭端詳著那把菜刀,是把刀刃平平的玩具刀。
“唉……裝鬼還隻用玩具刀嗎。”
我剛準備把手放下把刀還給她時——
——“呯”
一陣巨響伴隨著劇痛從胯下傳開。
我形象猥瑣地蹲了下去,然後倒在地板上,口吐白沫,眼前是一隻抬起的腳。
自稱戶女的女孩很高興地拿回我捂住胯下時掉落的菜刀,朝我做了個鬼臉,翻窗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飯時我向老爸講了這“奇遇”他隻不過隨意地說:“你在做夢吧。”我的話,雖然胯下的陣痛是無法忽視的,但我完全沒在意戶女她人的事情。
但隨後我發現我太天真了。自從那次見麵之後她總是出現在我麵前,無視時間與地點,比較糟糕的例如當我在上廁所時發現手紙用完時,她會打開鎖上的廁所門,迅速換上新的卷筒紙然後留下石化的我若無其事地離去。而且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但我有時也會想,
真是神出鬼沒的女孩啊。
但生活也就如同原先那樣進行著,不會隨她的到來而改變,本來是這樣。
那天,我那政員老爸把我找到大廳,幹脆地對我說:“你最近累了,暑假去鄉下的外婆家休養幾天吧。”
而且選舉也快到了,讓別人知道兒子沒出息對我評價也不好。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但我相信自己的腦內補充沒有錯誤。
就這樣,我被老爸當作麻煩遣返回老家,而在火車上我的一個想法導致了我生活方向的完全改變。
“好無聊啊……一個人去鄉下什麼的真無趣。”
自言自語著,那條熟悉的白色發帶就從隔壁車廂探出來,出現在我眼前。
“倫大人,你覺得無聊嗎?我來陪你吧。”
自說自話地坐到我身邊。
“你是跟蹤狂嗎?還有不要叫我倫大人。”我已無意趕她走了,我知道沒用的。
“那麼,小倫?”她微微側頭問我。
“…………………好吧。”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無力。
戶女兩眼放光地抱了上來,我滿臉黑線地看著窗外,等待著時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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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到達了炎熱的鄉下並由一場大雨迎接我們之後,就成了開頭的那種狀態。
離外婆的家還有大概隻剩下不到一公裏了,但我已經身心俱疲,戶女似乎也沒了精神,搶走我的手機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好熱……”我背對著太陽把整張臉望髒髒的廢棄土地廟車站的牆壁上蹭,用餘光看著戶女。
“雖然問過你很多次了,但你為什麼要纏著我?”
戶女似乎對手機失去了興趣,把它放在長椅上,用手撐著長椅向後仰,讓背靠在牆上,雙眼望著遠方屋簷下僅可見的一絲天空。
“我也回答過小倫很多次了哦,因為我是你的式神嘛。”
“請給我個不是妄想的答案。”
“妄想?”
“你是認真的?”
“當式神?當然是認真的。”
所以說我說的不是這個啦。
那麼換個方法問。
“除了式神這個理由之外,還有什麼原因嗎?跟蹤狂小姐?”
“因為喜歡啊!”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從椅子上彈起,好像還扇飛了不少螞蟻。
“哈~?”
“小倫看得見我,所以我喜歡。”
搞了半天還是妄想發言啊,有一瞬間期待的我真是笨蛋。
“被你搞得都精神了……走吧,還有一公裏。”
“好遠……”
我走出車站,回頭對她說:“你不走我可要丟下你了哦。”
“別啊!小倫~”她慌慌張張地跑著跟了上來。
我大概,笑了。
就這樣,我們一起在這炎熱卻寧靜的鄉間小路上邁開了步伐。
她用她小小的碎步,我用我不緊不慢的便步。
我們一起,
在這蟬聲鳴起的夏天。
第一章活著的我們,享受著平凡的幸福
地麵上的石子不斷地被我踢得蹦起,雖然是徒勞,但我仍然幻想能用石子撞擊鞋尖或是路麵的聲響掩蓋身旁旅伴發出的抱怨。
“小倫~還沒到嗎?已經七百十一步了啊!”
“小倫~還沒到嗎?已經七百十四步了啊!”
從三百步開始就不斷地以三步為公差大聲數著自己的步數,連格式也一成不變。
“小倫~還沒到嗎?已經七百二十一步了啊!”
聲音就像朗讀一樣做作,給人一種念著歌詞的感覺。
不是心情格外好的人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你走的是碎步吧!”本已因高溫而燃盡的我用全力吼了出來。
戶女斜眼看了我一下,視線又轉向前方,蹦跳了起來。
“小~倫~~已~經~七~百~四~十~步~了~喲~~~”
說一個字就在停頓處向前跳一步。
你果然是為了好玩而已啊……跟你認真的我輸了。
我又踢飛了幾顆路邊的石子。
“小~倫~已~經……多少步了??”
“別問我……”我有種想跪倒在地的脫力感。
又聽了五分鍾戶女的“抱怨”,被青色的樹木圍繞的空地上,一座小小的屋子出現在我們麵前。
“到了哦。”
外牆是磚結構,內部是木結構的小屋,加上廚衛大概有七八十平米,在這種偏僻的鄉下絕不能算大。
“哇~”戶女顯得很驚訝,“好舊的屋子!”
“但卻給我留下了彌足珍貴的回憶哦!直到四年前我還住在這裏呢。”
“哎~”戶女完全沒聽我說話,自顧自地跑向小屋。
“…………隨她去吧……”看著她的背影,我無奈地笑著。
這裏的地麵與城市中的不同,在炎熱也從不會被烤出令人厭惡的柏油味。在凹凸不平的地麵所帶來的懷舊與真實感中,我踢飛了這一路上的最後一顆石子,走向了外婆的小屋。
◇◆
站在小屋外,戶女正像小動物一樣興奮地盯著木板門。
“外婆在嗎?”我輕輕地叩向木板門。
噠,噠,噠。
……
……………
吱嘎。
戶女伸手把門推開了。
“沒鎖?”戶女歪著頭看著我。
“喂……你真沒禮貌啊。”
戶女抬腳就想走進屋子,我伸手一把拉住她衣服的後頸處。
“看來你真是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啊。”
“嗯?”
“……”
我覺得再也不與她抬杠了。
我想已經打開的門用較大的聲音喊道:
“外婆在嗎?我是阿倫!”
“咳咳……”
從外婆的房間內傳來了咳嗽聲。
“看來在啊。”
我換上拖鞋,再硬是幫戶女套上鞋套後,打量起這個曾經的家。
沒有什麼改變,全是木製的家具,客廳中間擺了一張圓木桌,邊上放著一圈小木椅,客廳通向後院,後院簡單地種著一些觀賞盆景。客廳的左邊是我以前的房間,右邊是外婆的房間,廚房則在後院的一個角落。
簡單卻又溫馨,這個家曾經的理念看來維持到了現在,讓我感到欣慰。
我與戶女走到外婆的房間門口,敲了敲房門:
“外婆,我進來了哦。”
推開了連把手都沒有的小小木門。
與客廳一樣樸實無華的房間裏,外婆正坐在鋪在地上的褥子上,笑著看著我。
“歡迎回來,阿倫。”
“嗯,我回來了,外婆。”
“你身後的那是誰呢?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啊。”
“哎?”戶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外婆回頭看去,戶女正睜大眼睛滿臉驚訝地看著外婆,有點害怕地扯著我的衣角。
我把戶女推到身前,
“她因為一些原因(自稱式神)跟著我到這裏,應該(大概,也許)不是壞人,所以讓她留下來也沒關係吧。(反正飯量不大)她名字叫戶女。”
我給戶女做了省略不少要點的介紹,低頭一看,她滿臉感激地看著我,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罪惡感。
“那麼,小姐,你和阿倫是什麼關係呢?”
“……我是式……痛……唔……唔……”
我“啪”地捂住了戶女的嘴。
“她是我……市裏的朋友。”
“朋友啊……女朋友啊……”
“才不是呢!”我捶打著牆壁,木牆發出危險的吱嘎聲。“
戶女緊張地看著外婆的笑臉,問:
“難道……外婆你看得見我?“
直接跟著我叫外婆了啊!而且開口就是這種妄想係的問題!何況如果看不見剛才那些對話又算什麼!已經被一老一小外加天氣搞得脫力化的我已經無力吐槽這些了。
但外婆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看得見,很可愛呢,就像年輕時麗綾一樣。”
麗綾。我母親的名字,在我出生後不久就因病去世的母親,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但從外婆口中得知是個溫柔的人。
戶女的表情不再緊張,甚至有了些笑容。
“太好了,大家都看得見我。”
聽到這句話,外婆依然很明朗地笑著:“是呢,太好了。”
難道覺得戶女奇怪的隻有我嗎?
外婆突然拍了拍手:“說到麗綾,你麼今天吃完晚飯去掃一掃她的墓吧。”
“現在就去吧!”戶女大聲叫道。
“嚇!”
“但阿倫好像已經累得不行了。”外婆看著我說。
“去吧!小倫!……畢竟……”
“?”
“畢竟晚上的墓地還是挺可怕的……”戶女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聲說。
這家夥會害怕啊。
“好吧……”我苦笑著。
對不起啦,我的腿。辛苦你啦,我的汗腺。
戶女一下抱緊了我的手臂。
“掃墓~掃墓~”
“你還真精神啊。那麼我們去了,外婆。”
外婆坐在床褥上向我做了個“去吧”的手勢,等戶女轉身了,外婆又指了指戶女,對我豎起小指,用口型說著“好樣的”。
我覺得我頭又大了。
…………
“咣”
…………
孫子關上大門的聲音傳來後,已入古稀的老人自言自語著:“戶女……巧合嗎?還是說……咳咳……”隨後咳出了眼淚。
◇◆
墓園在一座小山丘的頂部,我本就已累得頭暈眼花,在爬上山丘之後更是倍感虛脫,很不像樣地趴倒在墓園門口。一路上戶女蹦跳著數著步數,在半山腰時突然大叫著:“走不動啦!”就把自己關掛在我背上,話說你根本不是用走的吧!
“簡單來說,現在就是她壓在伏倒在地的我的背上的狀態。
“下來……”我有氣無力地拜托她。
“我很累啊。”
“我不累嗎?……就這樣你還自稱是我的式神啊?……”
戶女撓了撓右邊下巴。
“這件事是這件,那件事是那件。”
蟬鳴聲像在嘲笑無可奈何的我一般愈為聒噪。
“開玩笑的啦~”戶女從我背上離開,“來,伸手。”
戶女作勢要拉起我,但我總覺得她那是對待狗的態度。
拉,還是不拉?
不到零點一秒,我的疲勞與對那隻很漂亮的手的某種期待(欲望?)就戰勝了自尊。我迅速拉住她的手繼續趴在地上。
“嗚……啊……唔……”戶女想拉起我,但她小小的力量根本無濟於事。
五分鍾後。
“走吧~拜托你了~剛才是我錯了~”我雙手合十地低下頭對著鼓起臉不快地坐在墓園邊石像上背對著我的戶女懇求道。
◇◆
母親的墓碑的位置按當地人的說法是塊風水寶地,處於山丘的最高處,可以將這個鄉下小鎮的一切盡收眼底,甚至還能望見遠處的大海。我與戶女正跪在這個地方,為母親點上了幾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