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人們早早吃了晚飯,三三兩兩來到城北的小廣場上納涼,廣場四周圍全是些幾十年前種下的白楊,光滑的銀色樹幹足有一人合包粗,樹冠枝葉繁茂鬱鬱蔥蔥的連成一片,光是看,也覺得涼快。
林烈的驢肉館就開在廣場邊上的楊樹林裏。
若在冬天,尤其是漫天風雪的光景,林烈一早就會將屋內的火炕燒足火候,達到一上來就“熱乎乎,燙屁股”的標準,再連肉帶骨端上一大盆,生意好到那叫一個爆棚。
可是現在實在太熱了,尤其是近段時間,老是悶著不下雨。店裏僅有的幾台電風扇,打開後簡直比吹風機的製熱效果還好,倒上碗涼水,吹一會再喝都覺得燙嘴。
所以盡管林烈煮的驢肉堪稱一絕,這種時節也注定不會有什麼生意。當然,每個地方都有不少正宗的吃貨,可以不分時間、不分季節,在那些絕味小吃們生意慘淡的時候,義無反顧地站出來為他們撐起一片天。
此時林烈店裏僅有的一桌客人就是這樣的老鳥,七八個人,天色還大亮的時候就來了,吃起來也相當講究:
首先清一色打好赤膊,然後買來一堆最廉價的冰棍,用塑料袋包好,坐在屁股底下,原來都是直接坐上去,後來大家一致反映這樣容易鬧肚子,就又墊了條毛巾。這樣一來,就保證了涼爽的效果,又不會拉稀。
林烈眯著眼,躺在門口竹子做成的搖椅上,將一把形狀酷似蒲扇的鐵刀橫在胸腹之間,手掌在上麵輕輕摩挲,感受著從刀身上傳來的絲絲涼意,愜意非常。
“老光棍,再上三斤驢肉!”屋裏的吃貨們聲音洪亮地吆喝道。
“靠,又喝多了。”小縣城一般都結婚早,林烈今年都三十出頭了還沒對象,所以被眾吃貨們親切的稱為老光棍。
林烈有些鬱悶起身來到廚房。爐膛內木柴的餘燼閃還著微微紅光,大鐵鍋中的肉湯若有若無的翻滾著,散發出陣陣醇厚無比的香氣。
煮大塊驢肉,首先講究一個入味。其次肉要爛而不散,要有嚼勁。林烈摘下掛在牆上的小鐵叉,伸進大鐵鍋探了探,發覺火候正好。於是挑起一塊來擱在案板上,直接揚起手中那把蒲扇模樣的鐵刀,砰砰幾下連肉帶骨剁成一盤,順手又拍了盤蒜頭黃瓜一並端了出去。
如果此時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這些肉塊中骨頭的截麵異常平滑,而且剁出的肉塊雖然形狀大小各異,但是每塊肉骨頭的分量卻都基本一樣。要做到這種程度,顯然無論是對刀還是對人來說,要求都極其苛刻。
“幾位,驢肉來嘍,不夠再招呼!”林烈將兩盤菜擱在桌上,習慣性地扯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著鐵刀上的油漬。
那七八個人盡管已經是酒酣耳熱,可吃貨畢竟是吃貨,眼睛一撇就看出剛端上來的驢肉,三斤綽綽有餘,恐怕還要多出不少來,當下心裏都十分舒坦。於是嘿嘿一笑,打趣道:“我說老光棍,每次來都見你刀不離手,跟寶貝似的,莫非有什麼來曆?拿過來給我們開開眼成不?”
“廢品收購站十幾塊錢買來的。說起來也是緣分,那麼一大堆廢鐵裏頭,我一眼就看見它了。拿回店裏用著順手的很,還不生鏽,就是模樣怪了些。”林烈嗬嗬一笑,大方的將刀遞了過去。
“哎呦……還挺沉。”那吃貨剛接過來就感覺往下一墜,幸虧反應及時,手上加了把勁,刀才沒掉在地上。
其他幾個吃貨也見狀也湊了過來,隻見黝黑的刀身光澤暗淡,上麵微微凸顯著筋絡般縱橫交錯的暗紋。
“這刀也太醜了點吧?”
“還很沉,我看起碼也有個十多斤!”
眾人七嘴八舌的評論著,可惜沒說兩句就開始發揮想象力,漫不著無邊際的胡扯了:
“刀這麼沉,看老光棍你拿著它卻毫不費力,是不是還練著童子功?”
“老光棍你想要媳婦不?我倒是幫你留意了個合適的姑娘,芳齡才二十八,屁股有磨盤大,嘴唇厚的跟翻鬥車似的,一準好生養!哈哈哈哈哈……”
眾吃貨越說越開心,林烈落荒而逃。
出來店門,已是暮色四合。遠處的路燈下,遠遠走來一對年輕的母女,母親矮小而瘦弱,手裏拿著根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樹枝揮舞著,另一隻手緊緊的拉著女兒。
女兒同樣顯得非常瘦小,大約七八歲樣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靈活的轉動著,一會兒看看熱鬧的周圍,一會兒又看看身邊的母親,秀氣的小臉上寫滿了快活。
“快看,瘋女人來嘍。”正在小廣場上嬉鬧的孩子們顯然都認得這對母女,頓時一窩蜂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