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隨進了門就急匆匆地往小院子衝,卻差點沒絆個大跟頭,低頭一看,煤灰似的什麼東西灑了一地。
楚隨心下奇怪,邊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往裏挪邊喊道:“小白,小白。”
忽聽得頭頂細弱蚊蚋的一聲:“嗯——呃——呃——”
楚隨循聲望去,果然看見慕白又坐到房頂上去了。不過這回萬萬比不得上一回神氣,小丫頭佝僂著背,還一顫一顫地打嗝,十足的一個小老頭範兒。
楚隨頓覺頭大,隻得招手哄道:“小白,下來。”
慕白苦著臉:“我下不來,我肚子脹。”說話間,一片碩大的枯葉從她手邊婷婷嫋嫋地飄下來,儀態萬方地墜了地。
楚隨定睛一看,不由失笑,這哪兒是枯葉,分明是昨日拿來裝菱角的紙袋子;而那一地的煤灰,不過是黑黑的菱角殼兒罷了。
楚隨不由詫異:“你,你都吃完了?”
慕白點點頭。
楚隨四顧無人,隻能狠狠心,一臉英勇地張開手臂:“你跳下來,我接著。”
於是時隔一年,楚隨又在這小院子裏,挨了從天而降的姑蘇慕白當頭一砸。話說這一年裏,楚隨又長高了些,武功磕磕絆絆地也長進了不少,無奈這一砸仍砸得分外結實,楚隨在底下齜牙咧嘴地趔趄了一下,總算是沒歪倒。
倒是慕白,砸完人以後尚顧不得道歉,就轟轟烈烈地吐了。
楚隨替她拍著背,自己五髒六腑仍在晃蕩,不過他緊咬著牙關,到底沒哼出聲來。
四喜跑進來,見狀立馬大呼小叫了:“小姐呀!這是,這是……”
楚隨扶著慕白往裏走,頭也不回地吩咐四喜:“拿杯熱茶來。”
四喜抓抓辮子:“家裏來客人了,老爺喚小姐出去。”
慕白啞著嗓子道:“我不去。”
楚隨拍拍她的肩:“怕他們怎的?我陪你去。”
慕白扯著他的袖子,釘子一樣戳在原地不動:“我就是不想去,我就是討厭歐陽九。”
四喜於是退下了,慕白卻仍是緊繃著蠟黃的圓臉紋絲不動,一副隨時備戰的凶猛態勢,楚隨扯她不過,忍不住笑道:“她看著沒你壯,打也打不過你的。”
慕白瞪著一雙小眼睛:“你見過了?她長得很好看是不是?”
楚隨一頓,言簡意賅地說:“還好。”
思明不知打那個角裏冒出來:“慕白,快點出來。”
慕白很不耐煩地回頭:“我說了不去。”
思明說:“爹正在氣頭上,仔細挨打。”
慕白嚷:“你少管閑事!”
思明卻還不走,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道:“你不過賭氣罷了。”
慕白罵:“我賭個鬼氣!”
小家夥背著手繼續踱步進來,又開始揭她老底了:“氣歐陽九比你生得美。”
慕白紅著臉搶白道:“誰說的?我哪點不如她?”
小家夥說:“你問楚隨。”
慕白喊:“楚隨!”
思明歪過腦袋,慢條斯理地補充:“說實話。”
楚隨長長地“哎”了一聲之後,仔細斟酌了半天,幽幽地說道:“螓首、杏唇、犀齒、遠山眉、秋波、芙蓉臉、雲鬢、玉筍、荑指、楊柳腰、步步蓮、不肥不瘦,長短適宜。小白,你尚有些距離。”
慕白狠狠抽回手:“廢話真多。”
楚隨陪著笑循循善誘:“三分樣貌,七分須得打扮的。小白,你拾掇拾掇,也是不太差的。”
慕白努努嘴,沒有說話。楚隨見她頭發散亂,忍不住伸手取下發繩替她攏了攏,然後就捧著慕白的那一握黑發,不知接下來該怎麼擺弄了。
思明倒是很自然地接了過去,輕輕巧巧地分了三股開始編辮子。
這一切發生得順暢而又突兀,慕白隻來得及扭過半個頭抗議:“幹嘛幹嘛?”
思明手腕一擰:“別動。”小細胳膊倒是力道十足,一把把慕白的大頭按了回去。
楚隨在旁邊閑著無事,見案上擱著赭紅的顏料,是早上思明點梅花圖餘下的,便也取一管筆沾了,想了想便往慕白的兩隻空蕩蕩的大耳垂上,各描了一朵五瓣的梅花。
慕白安靜下來,隻覺得嗓子裏似乎堵了顆東西,又疼又癢;可是耳垂處涼冰冰的,倒是十分愜意。
她的頭發向來又粗又厚,不知不覺竟已長至腰際,而思明又編得慢,楚隨便端了把凳子讓她坐下。
夏日的午後,天色陰霾得仿佛要壓下來,愈發讓人提不起神,慕白雖然是正襟危坐著,竟也開始眼皮打架了。
迷迷糊糊中,隻聽得一聲分外淒烈的慘叫,伴著數聲叮叮當當的脆響,仿佛是外頭傳來的,並不真切。
慕白眯著眼睛想,恐是做噩夢了,遂閉著眼睛繼續打盹,卻被楚隨一陣猛晃給晃醒了。
朦朧中,楚隨的聲音急切而又縹緲:“小白快醒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