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四舅周少之是個撲魚能手,哪兒有魚一眼就能看得出。順著水邊走,背在身後的鐮刀出其不意地一揮,便從水中砍上一條魚來。

過河淺灘清澈見底的溪流中看似無魚,四舅攔腰插下一排袖網。不一會兒,便有落網的魚兒在水上騰起一陣陣的浪花。

整個暑假期間,王正先就跟四舅在遠離村屯的後河套捕魚摸蝦,晚上睡在沒有窗戶,向陽的人字形山牆開門,半臥在坡地上童話般的小馬架子裏。過往行人路過這裏都會停下歇歇腳,喝口水。魚鍋燉好了,大姑娘小媳婦還禁不住要嘻嘻哈哈地品嚐品嚐。

“真鮮量!不擱油比我們用油做的都好吃,你是怎麼做的?”

“你鍋裏放的是什麼葉子呀?”

“告訴我,我給你做月下老人。”燕家三嫂柳秋月說“你看上誰家的姑娘了?”

周少之笑而不語。

“三嫂,我看你家的小姑子就挺不錯,有模有樣的,今年她也不小了吧?你就給他們介紹介紹唄?”一個小媳婦說。

柳秋月“可不是咋的。老四,我家小姑子咋樣,相沒相中?”

周少之“……”

“怎麼象個大姑娘一樣?你秀口難開,這事可不好辦。”

土煙囪上淡淡的炊煙散盡,晚風中依然傳送著青蒿燃燒時散發出來的薄荷般,壓過魚鍋、香蒲和熱土氣息的清香。晚歸的燕家三嫂的小姑子燕翠花也在四舅的小馬架子前的空地上停下來歇了一會兒。十七歲的翠花姑娘是四舅的心上人,他在心中已經不止一次地叮囑過自己,絕不能再錯過這樣好的機會,一定要把心裏話向她說出來。

“……魚燉好了,他們都說好吃……你也嚐嚐我的手藝吧……”周少之紅著臉,費了挺大的勁兒,好不容易跟翠花姑娘說了幾句,可是,憋在心裏的話還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喝過水,翠花就領她的小姪女二紅一塊走了。

望著漸行漸遠的心上人,周少之輕輕地吹著這種時候總會與他相伴的抑鬱的口哨。眼前跑過的王正先讓周少之突然回過神來,向外甥招手。

王正先跑過來“幹啥?四舅。”

周少之把外甥拉到眼前,瞅著遠處的翠花,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去,叫翠花四舅母。”

王正先想也沒想今個四舅為什麼要他這麼叫,拔腿便飛快地攆上燕翠花,站到她的麵前便向她叫了一聲“四舅母。”

翠花一下子怔住了。

“四舅母。”王正先覺得她好象沒有聽清,就對著她的眼睛又明明白白地大叫一聲。

翠花是個大姑娘,知道這樣叫是什麼意思,滿臉頓時脹得通紅,二話沒說,就朝王正先撲了過來,象一頭憤怒的毌獅。

王正先那肯讓她抓住,轉身就跑。翠花比他又高又膀,正是在奔跑方麵堪與男孩子媲美的年令,根本沒把十二歲的王正先放在眼裏。兩個人你追我趕,寸步不讓,王正先使出渾身的解數,左躲右閃,就是甩不掉她,直覺得她的手指尖就要戳到他的脊梁骨上。

姪女二紅也撒開兩條仙鶴腿,緊緊地跟在燕翠花的身後,和姑姑一起窮追不舍,一樣地不依不饒。

悄悄升起的明月,尚未褪盡的晚霞,讓人不覺夜的降臨。黛色的大地上一泓清水鏡子般映出明亮的天光,不見農人晚歸的身影,收起農具時金屬清脆的撞擊聲卻清晰可聞。河岸上、林間空地上到處閃動著王正先、燕翠花飛奔的身影。周少之不安地注視著這場月下的追逐,遠遠地跟在後麵。

如水的夜空中傳來隱隱約約輕快的口哨聲,追逐宛如飛絮一般在大地上飄來蕩去,時隱時現……

一串琥珀項鏈般的野火留下焦黑的足跡,在甸子邊上不緊不慢地跳動著。舔著幹草突然騰空而起的火光照亮了翠花月亮般不再那麼嚴厲的麵龐,憤怒在奔跑中得以釋放,腳下也漸漸失去了開始時那股拚命的勁頭。

月越升越亮,窪地裏浮起潮濕溫暖的夜霧。

一個個巨大,鬆軟,絲絲縷縷的霧團貼在地麵上輕輕地蠕動著,白得耀眼。翠花在霧團間迷宮般的小道上踟躕著,尋覓王正先的蹤影。

小姑娘二紅與王正先為霧團所隔,近在咫尺,卻不能相逢。

一個背影突然出現在翠花的眼前,她慢慢地靠過去。轉過來的竟是周少之笑容可掬的麵孔,翠花拂袖而去。

古楓林清堂瓦舍的穹頂瀉下一束五月如水的月光,二紅宛如踏著月光來到世間的白色小精靈在王正先麵前翩翩而過,仿佛不認識他了。

映滿碧綠山影的牤牛河。河水中,練習狗刨兒的王正先突然發現翠花腋下挾著衣盆和二紅一塊走過來,慌亂之中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想從她們的眼皮底下溜走。可是,逃的並不遠,而且,落入深水中。對於一個會水的人來說這根本不算是個問題,隻要順著水勢一遊就能回到安全的地帶,很簡單。王正先卻想不到,想到也不會。他隻顧在水中翹起腳尖去夠河底,不讓滔滔的流水把自巳推向更深的水裏。而且,又要仰起頭來,讓鼻孔露出水麵透口氣。就這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地苦苦掙紮,一麵一口一口地喝著撲麵而來的無滋無味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