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雞叫了。
青白的天光透過紙糊的窗戶,照在屋裏靠牆放著,罩著鮮綠色細紗帳子的木頭床上。
蘇梨雪有氣無力地□□了一聲,翻過身去臉衝著牆壁,同時把腦袋底下的蕎麥皮枕頭抽出來捂在耳朵上,整套動作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完成,完全沒睜開眼睛。
一呼百應,遠遠近近,整個村的雞都叫了起來……
這還不止,鳥鳴,牛哞,狗吠,人走動說話的聲音……
蘇梨雪一巴掌拍在床板上,木板震動著抖落一些灰塵,墊被底下的麥稈沙沙作響,她憤恨不已地坐起來:誰說鄉村生活寧靜安詳?誰說古代沒有噪音汙染?
太陽還沒出來,半開的木窗裏望見的天空是介乎青和白之間的中間色,她剛保證,現在最多五點半!五點半!現代社會的蘇梨雪什麼時候在十二點之前起過床?
蘇梨雪穿越到這個名叫富春裏的村子已經半年多了,從最初的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承認到後來的不斷嚐試各種愚蠢行為以求穿越回去再到現在的認命,其中的辛酸不必多說。
“姑娘起了嗎?”一個低沉沙啞的男音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問道。
蘇梨雪歎了口氣,語氣頗為煩躁地應道:“起了,起了!”踩著鞋後跟過去打開門閂,轉身回床上繼續睡。
進來的男人十八九歲模樣,眉目清明,薄施脂粉,杏黃色短襦,深青長裙,頭上插著扭做蝴蝶戲花圖案的銅鍍銀嵌珠簪子,腰上用紅絲絛係住一塊竹青色玉玦——第一次看見他,蘇梨雪以為看見了人妖,等到多見識了幾位男兒,她才知道這個名喚錦兒的男子,實在是樸素大方,清爽利落。
誰讓她現在置身於一個女尊男卑的世界?這裏女主外男主內,女人穿褲子不化妝,男人穿裙子塗脂抹粉,女人出門拋頭露麵做官經商打工養活一家老小,男人在家織布繡花做飯補衣裳帶孩子。
發現自己穿越的並不僅僅是時間還包括空間之後,蘇梨雪才絕了回家的心思——就當是被外星人綁架了吧。至於外星人為什麼要綁架她,她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名字相同,所以異世界的兩個蘇梨雪交換了靈魂。
錦兒把手裏提著的水桶放到木質臉盆架子旁邊,往木盆裏舀了一瓢水,輕手輕腳地絞了帕子遞到蘇梨雪手邊上:“姑娘先用冷水擦把臉醒醒神。”
蘇梨雪嗯了一聲,把米黃色的麻布帕子接過來按到臉上,早晨的井水透心涼,驚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人也醒透了,一把掀開被窩,兩隻雪白的小腳丫子伸到床沿下尋找著鞋子套進去,起身走到半開著的窗子邊上折了根柳枝,在水桶裏浸了浸,從臉盆架子上邊擱著的白瓷盒裏蘸了牙粉仔細地揩牙,接過錦兒遞過來的粗瓷牙缸子,用鹽水漱了口。
錦兒已經用水瓢舀了一瓢熱水進來,向臉盆裏兌了熱水,試好了水溫,手腳麻利地把水瓢送回廚房,又邁著小碎步趕進蘇梨雪的房間裏幫她疊好被子,掛起帳子勾在銅鉤裏,撣平床單。
把刷過牙的柳條丟到院子裏,蘇梨雪用熱帕子在臉上捂了捂,打開臉盆架子上的綠瓷盒,抓了些豆粉在手心裏用水和勻了,拍在臉上耐心地揉出滿臉的泡沫,再用清水衝洗幹淨,拿麻布帕子揩去臉上的水珠,打開臉盆架子上擱著的白底繪牡丹瓷盒,用略帶花香味的油膏擦了臉,又用手上剩餘的油膏擦了手,結束了晨起的洗漱。
蘇梨雪洗漱的時候,錦兒也沒閑著,他打開衣箱拿出一件米色黑邊短衫,一件雨過天青色的對襟長外衫,一條白色開襠長褲,放到床上,這才轉身退了出去,順便掩上了門。
蘇梨雪看著錦兒幫她挑出來的衣服,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這苦笑是為了褲子也是為了錦兒。
她是成年人,無法接受開襠褲,過去也曾經向錦兒借來針線把褲子的褲襠全給縫上,但實踐了之後,她理解了古人為什麼穿開襠長褲以及不穿內褲。腦筋急轉彎,上廁所有幾個步驟?如果是古人穿著全襠的褲子上廁所,上廁所就需要三個步驟,脫衣服,上廁所,穿衣服。難怪上廁所有個別名叫更衣。她又找錦兒借剪刀把縫得歪七扭八的褲線給拆了,白白勞時勞力。
蘇梨雪犯的另一個錯誤是曾經含蓄地對錦兒提出她的事情她自己來就夠了,畢竟這蘇梨雪不是那蘇梨雪,而是是穿越過來的現代人,她不習慣男人的貼身服侍。錦兒當下答應著,眼眶卻開始泛紅,出了蘇梨雪的屋子就開始大哭,晚上這副身體的母親就來和蘇梨雪促膝長談錦兒把你拉扯這麼大沒有情也有恩雲雲。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尊世界的貼身小廝還兼著暖床一職,有點像中國古代的通房丫頭,全麵照顧主人的身體。她向天賭咒發誓,這才讓蘇媽媽相信了她是一個糟糕之夫不下堂的好女子。經曆這一烏龍事件之後,錦兒在她麵前特別小心翼翼,幾乎卑微到了塵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