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暮春時分,煦暖的日光透過窗棱撒在忠勇侯府傅家二少奶奶沈宜君的身上,明晃晃地直亮人眼,卻並沒能令她覺出半分暖意來。
“奶奶。”
陪嫁大丫鬟寶藍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喚了一聲,並拿眼角覷了覷底下。
她這才怔怔地回了神,麵前還有烏壓壓一屋子的下人在等著拿牌子討示下呢,站在最前頭的是她的婆母朱夫人身邊的得力臂膀崔媽媽。
“二奶奶,奴婢是個閑人,奶奶讓奴婢等著不打緊,這幾位可都是大忙人,您還是快些打發了她們辦正經事去吧,再一耽擱可就又過了一天去,到時候太太問起來奴婢也不好交代。”
雖然自稱奴婢,可這崔媽媽的臉上卻是半分奴婢該有的恭敬也沒有,錐子似的下巴高高揚起,就差沒拿鼻孔去瞧眼前這位年輕的主子了。
什麼二奶奶屁奶奶的,不過是隻五年了都還不會下蛋的雞罷了。
沈宜君對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不過在心裏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才要示意寶藍取出對牌,又聽她嘿嘿嘿地冷笑起來。
“奶奶別怪奴婢多嘴,太太說了,李姑娘的生日要比著上個月孟姑娘的辦,畢竟兩位都是嬌客,可不能跟咱們自己家的女孩兒們一個例。”
這才是最令沈宜君頭疼的地方。
家裏如今有兩位親戚家的姑娘住著做客,一位姓李名綺華,是朱夫人娘家的嫡親外甥女;另一位姓孟,單名一個瑤字,是傅家嫁出去的姑奶奶所出,也就是傅家大老爺忠勇侯的親外甥女。
說起來都是親戚,按理確實該享受同一個例,可這裏頭卻有大不同。
那孟姑娘出身公主府,她的祖母福康長公主是當今天子的親姑母,父親又身在高位,總之孟家正是繁華鼎盛的好時候。
孟瑤在傅家小住不過是好玩罷了,因著她是家中獨女難免寂寞,而舅父家這裏有好幾位姐妹可以做伴。
今年她的十四歲芳辰雖說湊巧在傅家過了,可一應服侍、首飾、玩意兒,包括賞人的金銀荷包乃至請哪個戲班子搭什麼樣的戲台子,全是公主府的人前來操辦,舅舅家不過隻需張羅幾桌酒席而已,可李綺華卻有大不同。
她雖也是名門之後,可李家早已經大不如前了,一大家子靠著祖蔭勉強還能混跡在京城名流圈中。早幾年她爹爹又遭橫禍沒了,李家從此越發一蹶不振,她如今住在傅家,那完全是一無所有投奔來的。
要按給孟瑤過生日的例來給她過一個生日,起碼得拿出一百兩銀子,崔媽媽這會兒在這僵著呢,無非就是得了朱氏的授意,想逼沈宜君拿出私房來貼這個錢罷了。
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或者說不是十回二十回了。
朱氏並非忠勇侯的原配,而是他後來續娶的繼夫人,出身不高,但嫁入侯府後生了一男二女也算風光,沈宜君的丈夫傅環便是她所出,是傅家的二公子。
朱氏為人十分吝嗇又好斂財,沈宜君自認一生從未見過她這般鑽進錢眼裏又厚麵皮的人,冷眼旁觀了好幾年,心裏琢磨著許是因為她唯一的親兒子傅環是個揮霍無度的二世祖,她擔心老來無靠所以就趁現在拚命搜刮也說不定?
要說那頭一兩年朱氏的貪婪嘴臉還有些收斂,那從第三年沈宜君的肚子還沒有動靜開始,她跟這個兒媳婦兒伸手要錢的時候已經連遮羞布都不要了。
“我的兒啊,我看家裏新買的那個丫頭不錯,平頭正臉的人又老實,倒配給我們老二使使,你覺著如何?”
“哎呀你們年輕夫妻,母親也明白,你要心裏不願意你可跟母親說啊,母親可不願強人所難。對了,你妹妹的嫁妝單子擬好了,你幫著看看吧。”
那是沈宜君拿到“理家大權”的頭一個月,也是朱氏頭一次獅子大開口。
她毫無顧忌地在她大女兒的嫁妝單子上列了好些壓根就沒有影子的東西,你沈宜君不願房裏添人,那好,乖乖巧巧自己拿出一千兩來添上就是。
像這樣大筆的開銷,她次次拿著沈宜君不孕來做文章,而這一回這種一二百兩的小事兒,她就壓根連借口都懶得給,直接讓崔媽媽過來張口了。
她又是個好麵子好排場的人,此事必須得由她來占這個好做這個人,早已在滿府裏嚷嚷開了,由她來給她自己的外甥女過生日,私底下卻命崔媽媽帶著家裏的幾個管事女人天天來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