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秋雨,一層涼。

北方的天,已經變得高爽,人家的屋瓦和路邊的秋草雖然尚未結一層秋霜,屋外寒蛩卻是鳴聲不止。

此時的一甌清茶,幾許清風,可抵十年塵夢。在這個時段的光陰,現實慢慢退遠,已經過去的人和事卻宛如得了滋養,漸漸鮮活,麵目楚楚生動,讓人想起舊日盛開在枝頭的花朵。

年輕的時候,花開得正好,卻偏愛將這些豔紅妙白的花瓣采擷下來,題上詩,筆觸劃在花瓣上的感覺,絲絲絨絨,然後把它們夾進書頁。前天整理書架,還從一本書裏麵翻出幾片,已經幹薄透明,上麵的詩句卻宛然如新,“秋花慘淡秋草黃”“花謝花飛花滿天”。這樣的詩句,此時中年情懷,再去讀它,真仿如隔了前塵。

花瓣散發出寂寞的氣息,映襯得歲月也波瀾不驚。似乎昔日的驚鴻落入人間,青春男女遭逢,炮火連天國仇家恨,花兒離枝,鳥兒離翅翩翩,都既不曾存在,更沒有出現。

就算花已離枝,也曾經在昔年光陰裏散發著獨屬於它的芳香;就算鳥兒飛遠,也曾經在過往歲月裏啁啾歌唱。光陰薄涼,歲月情長,既輕易掩埋掉一個人的病骨,芳魂縱杳杳,又仍舊不肯被輕易遺忘。

所以我們才會懷想。懷想一個人間四月的豔陽天,一個一襲素衣的女子款步走來,身後花雨滿天。

她就是林徽因。

林徽因是美的,輕盈,鮮潔,如畫,如詩。她更是淨的,如佛祖拈在指間示眾,逗得迦葉破顏微笑的那片花瓣,又如觀音插在淨瓶裏的那枝楊柳,淨,且香。

世人總覺得自己聰明,於曖昧處玩刺激,於三妻四妾中求平衡,卻費盡心機周旋,總難得保全,殊不知皆因玩弄的全是小聰明。而林徽因曉得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什麼樣的愛情、什麼樣的枕邊人,那便是誘惑來臨,也能退步抽身,終得一生安穩。

所以在和徐誌摩的相交中,她轉了身;在金嶽霖的愛慕中,她止了步;唯把一生給了梁思成。而徐誌摩仍舊愛她,金嶽霖仍舊愛她,而梁思成愛了她整整一生。

世事如棋,亂象橫生,她卻始終守住了靈台一點清明。好比人間滿席大宴中的一道青筍蒿盤,成全了整個世界的清歡。

瓜洲明月古渡船,雪入蘆花飛不見。到如今斯人已杳,黃鶴已遠。留給我們的,依舊是年複一年的人間四月天,無論陰晴雨雪,心若安好,便是晴天。